“你这么着,是打算叫我请你?”
卫应逆光而立,眉眼在晦暗的书房里格外沉静,蜡台上的灯芯纵了纵,荧烛便在他侧脸上拂过一道尘俗的金芒,他伸着手就成了在凡世间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佛陀。
卿妆将腕子虚虚地搭上去,也不敢真的借力,倚着官帽椅东倒西歪地抻直了身子,仰起脸就笑,“多谢大人体恤,大人真慈悲。”
这是个犟到不招人待见的姑娘,待她再好只要她没意愿还是不能归到她的一亩三分地,他虽不稀罕这个但也觉得甚无力;可转念细想,原在松江时她甚至连他伸了手都不晓得,如今能主动何尝不是开了窍,尤其短短几日能开窍至此也不枉他对着这桩朽木费了诸多心思,甚欣慰。
他道:“往后你预备着见人就躲?”
提及刚才的事,卿妆也觉得扫面子,尴尬地笑,“这不是逢着您同诸位大人商议政事么,奴若是从旁打扰岂不是罪大恶极?今儿事赶巧奴没来得及告退,往后再不这么着,奴会提前给大人备下吃的茶用的点心使的文房,即便奴在院子外头伺候大人也不用忧心。”
卫应眯着眼睛望向她,神色掩饰在错落的交织的眼睫里,意味不明,“不必,你有那双灵便的耳朵,远与近也没多大分别。”
这不好吧,他本来就不大待见她,再叫她听着什么朝野秘闻君臣轶事还能落个好?她紧着摇头,“大人要讲正事,因着奴耳朵灵便才要站的远远的,不能窥伺,连窥伺的机会都带有的。”
他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你是这院大小事务的总理,结果带头躲了,底下的有样学样,还想同上回一样将我一个撇下?”
先头不是讲了该预备的预备上,她这么大个人杵在这木桩着似的,秘密听多了以后的去路就由不得自己了,她呲牙一乐,“大人容禀,绝不是奴推诿,奴守口如瓶不假,但奴却不是大人心腹,要个不贴心的知道您的言行您心里也不乐意不是?您不乐意,就是奴的过失了。”
他提笔蘸墨,唇角有笑,春花秋月的温和模样,“过了昨夜,再没有比你我亲近的,自然要比心腹更体贴些。”
卫大人言语上爱占她便宜也不是一回两回,要说起昨夜,除了她睡癔症了干了些无可明状的糟心事外再正经没有,哪里有他说的那样暧昧?
卿妆垂着眼预备着狡辩两句,廊下就有人来隔着槛窗回事,说陛下的口谕和亲赐的今儿腊八的节礼派了黄门郎一并送了来,这会进了应天府不时就得到府上了。等黄门郎进鱼贯而入,香案已经供上了月台,院里外跪着乌压压的人听陛下的口谕可劲儿地夸卫大人国之栋梁天下柱石。
临了宣谕的黄门郎又叫随行的四个小宦官将大叶檀箱子抬了来,他脸上的笑堆成花,“这是滇南进贡的料丝灯,拿紫云英和玛瑙煮碎再点天花菜凝住缫丝做成的,上头绘了自滇南至邺京一路的盛景;陛下见之甚喜,又惦记着大人远在应天府不能把臂共赏是桩憾事,就先叫奴婢快马送来给大人瞧瞧,另赐了朱砂粥一品四碗,稍时便至。”
卫应深深地揖了一礼,“皇恩浩荡,臣应受之有愧,愿陛下常乐安康。”
黄门郎将口谕传到,亲自蹬梯将灯挂上书房廊檐,又领了赏钱欢天喜地地去了,卿妆掖着手站在雀替下仰着脖子瞧了半晌,卫应迎面来听她喜滋滋地道:“这时候看就已经赏心悦目,等入夜真点上了也不晓得该是怎么样的盛事。”
他问:“你喜欢?”
她福福身说是,“这样精巧的物件百年难遇,若不是承蒙大人的无量福分,奴哪里能时时见到,单说欢喜已经是冒犯了。”
卫应不置可否,回身吩咐随行的小子,“去库房将那盏小的取了来。”
她斜眼往他那瞟,心里头明白这里有缘故,贡品只这么一盏,这爷儿那儿却早早存了件小的,库房里的物件可不是样样得比照内务府的;这样的事等闲只有权势滔天的的佞臣敢为,换个人早吓破了胆。
小子脚程极快,一时工夫就将那灯取了来,小盏的只有巴掌大,比大件的更为精巧;上头绘的图也栩栩如生,二指宽的地界儿竟容含了滇南全部的景致,和她曾亲眼见过的相比分毫不差。
她忙于感慨鬼斧神工,卫应却道:“你既喜欢就搁在床头,换细蜡点,睡的时候叫丫头看着点别被燎了。灯毁了也没什么,仔细将你那双灵便的耳朵也给毁了。”
“大人,这可使不得。”她一面捂住耳朵一面道:“这一笔一划都是咱大殷的锦绣河山,奴身份卑微哪里能用的起这个,使上了少不得得折阳寿。”
“我使帝王之物何不折寿,你我本是一体,一处折折也没什么,更显情深意重。”瞧她五雷轰顶的模样,卫应负手又笑,“常言祸害遗千年,你这样的少活个一二年也少些忧患,少罗嗦,叫人拿去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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