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送走了,医婆独当一面,赏钱接到手软,先头丧着的脸像开春化了冰的塘,哪哪儿都是风过漾起的流水波纹。
日头高起,院里劫后余生,也没谁敢有个笑模样,匆匆进忙忙出,路过热闹连眼皮都不曾抬;纪姨娘大约觉得再罚玉苓不成规矩,就传了丫头将人挪开。
东贞挨着窗户看见了却不大称意,“这才多会啊,样子还没做热乎就叫起了。”
卿妆守着给崔媞熬药的红泥小炉,捏着芭蕉小扇冲她一比,笑道:“人心不足。”
东贞啐她,挨过来同她浑闹,“我这功夫才晓得你这丫头捉摸不透,说你脑瓜子够使吧,也不能够;说你是个傻大姐儿,可巧今儿日头晒瓮,肚里阴全叫我看见了。你说说你,嘴都没张,就让玉苓一头攮水沟里,再大的火也没地儿发去,这机灵呢?”
卿妆笑,“都是巧劲,我瞧她要打你就顺手那么挡,哪个能晓得纪姨奶奶上门口来,她要发作玉苓跟我可有半点干系?”
她斜眼,“那你方才怎么不圆个场?”
卿妆很坚决,“她要动手是真的,这个亏实打实,避开了哪有再绕回去的?”
“也在理,”东贞托着下巴琢磨,“说到底是那丫头枯木搭桥的存心害人,自己个儿一脚踏上去栽了,若是没有她撩拨还吵吵不起来呢,你这个姐妹我没白袒护,是临门的福星。”
卿妆瞅她闷头乐完了才道:“今儿捡了漏,算是占玉苓个便宜,她吃了亏不值当记挂,可盛姨奶奶没面子,得趁个合适的时辰给她赔个不是。”
东贞不大情愿,可咂吧嘴寻思片刻又释然了,“也是,玉苓那蹄子瞧着就不是省油灯,”她又皱了眉,低声道:“若盛姨娘真成咱们太太,玉苓折腾起人来可就趁手了,咱得早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投靠纪姨娘,还是依仗着崔媞,若是来年卫应另娶了呢,就是场空。所以一乜眼的功夫拍脑门子决定是险招,她不同于东贞,没的卖身契,出府的机会甚大,可不能白白葬送了。
卿妆没接这话茬,“还有空闲想那长远的,眼前郑婆两个咱们就料理不清了,又不是苌儿得姑奶奶看着,她们作派你我可趁手的很。”
她不屑一顾,“两个老鬼儿,指不定多早晚蹬腿呢,玉苓比咱们长不了几岁,有的缠磨,赶盛姨奶奶病好了咱立时去赔个礼才是正经。”
卿妆看东厢死气沉沉的帘拢,合计盛姨娘多早晚能病愈。
叫人称奇的是,过了晌午盛姨娘就领个丫头过崔媞的屋来,除开一副病容,身上还是有精神。她同崔媞都不是多话的,略坐了会,约了明日同去城外兴龙观为自尽的那姑娘做场法事顺带求个平安。
卿妆和东贞就势赔礼,盛姨娘也没当回事,只安抚了句就散了。
刚消停的院子又慌起来,明天出行的各色执事都得备齐,卿妆没经过这个,被郑婆和顺荣家的指使的连轴转。
好容易缓口气,也不晓得东贞打哪听来的新闻拉住她唠,“怪不得着急忙慌的呢,明儿那姑娘死三天魂要回来瞧瞧,按例得迎三,盛姨奶奶经过昨晚怕紧了,是就地滚给出的主意。兴龙观后头有棵通神灵的老槐,招鬼听讼,打那儿分辨了委屈,就不要魂儿再回她跟前儿了。”
卿妆不大信这些个,只觉得有意思,“还有这事儿?”
“可不,那姑娘前天悬门上跟扇肉片子似的,瘆人的很。”东贞撇嘴,“盛姨奶奶罚的她却没料着这个地步,后悔着呐,还没等她哥子嫂嫂来领就做法事,瞧瞧慌到什么地步了。”
前儿卿妆把草稞雪窝都翻遍了也没瞅着后头再有人进,那丫头跟人在僻静处私会是子虚乌有的事,不晓得盛姨娘做什么打算,如今人死了还栽个冤名,怎么得不怕?
她只当不知,随口道:“也是她性子犟点,一时往窄道里走了,年岁那样小,熬熬兴许就过了罢,挺可惜的。”
东贞也叹气,“这话说的是,可谁都有转不过劲儿的时候,甭说她,”她拧头打趣卿妆,“你刚来那天可怎么和郑婆较劲呢?”
冤家不能提,卿妆还没凑手收拾她,外头郑婆扬嗓子喊:“蹄子人呢,叫你备明儿用的饼饵,莫不是偷摸吃了,噎到阎王跟前做小鬼?”
卿妆被她嚎的眼黑,东贞却将她往外搡:“快些去,上了她的身,咱都清净。”
她扭身过来拧东贞的嘴,被她捂着脸逃跑了。
转天到了兴龙观,卿妆才晓得选这么个地儿做法事,门道远不如东贞说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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