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应瞧卿妆像瞧新出窑的一道釉瓷器,色调淡静,人看得是赏心悦目的大家闺秀,到她这儿只剩了可惜二字。
他握住她散开的头发,顺耳根而下,卿妆是未出阁的姑娘,只能单薄地在他手指下燎着。
她僵着身子,目光穿过紫金竹节博山炉袅娜的香寻不着安放的地儿,两只手死死地扣在杌凳边疼得发木。她想出门找根红漆抱柱磕死了事,可不敢动,也动不了。
命案是笔糊涂账,生死簿连阎王爷都攥不住,唯一的慰藉是方才进门时听着这屋里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如今没声了。
卫应停下,手搁在主腰的钮眼上,极有耐心地同她缠磨,“你来前我正瞧阙词,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应不应景?”
卿妆一颤,堂堂首辅私底下看艳词的事先搁着,只是这阙词后头写了窗外辘轳声惊动屋中幽会的男女,他发现了她知道这屋里曾有人?
细枝末节的动静都未曾逃过卫应的眼睛,她越发恐惧,手指拢不住想逃的心思,可他的话却生生将她钉死在杌凳上,“聪明姑娘,还记得最后写了什么?”
他殷殷地看着她的眼睛,笑意很深很凉,等着她的回答。
卿妆辨不出自己的声,竭力回话,“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对,”卫应看起来很高兴,又抚抚她的脸,“可你尽的不是我,是未娶你过门的相公,曾白衣。听说是他给陈怀献策,将你送了我,为男人的雄心壮志拼上这一生不值,你恨不恨?”
“不恨。”
这是假话,之前有多期望和曾白衣白头到老,现在就有多恨。
既然恨就说明心里还惦记,是自己太没出息,卫应瞧不起她,可她不能低看自己。
卫应觉得惋惜,“太犟了,怨不得你师父下狠手。”
卿妆启蒙比同门迟,基本功练起来格外痛苦,扳腿走圆场从酷暑磨到三九也不怎么像样。师父脾气急,除了打骂还罚她跪在响晴日头或者天寒地冻里自己悟,不到昏厥不松口饶了她。
原以为再没比这个更叫她刺心的事,可如今她是砧板上的鱼肉,得任人宰割,回头再想想不过尔尔。
她冷得发抖,“大人说的是。”
卫应意兴阑珊,回椅子里歪着,“以前你命苦,到了府里再不能拘着,可这儿出入的都是穿补子的爷们,没意思。我那妹子的院里倒有合适年岁的丫头,你同她们去玩,好不好?”
卿妆没来得及应,长窗上就印了个矮着的身影,试探地叫了声大人。
“进来伺候姑娘更衣,送到姑奶奶那儿。”
窗上身影一转,屋里多个穿湖蓝袄裙的年轻丫头,垂眼将卿妆的衣裳合拢搀了人出去。房门没关,前后脚进来个绸绢短打的少年,眉眼阴阴的行礼,“大人。”
“回来了,”卫应头也没抬,提笔批红,“她发现你了。”
少年神色一凛,“小人学艺不精。”
卫应笑,“怨不得,但凡喘气就有动静,她是个顶有意思的姑娘,往后多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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