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驶出西华门,糜芜靠在板壁上,微微闭起了眼睛。
他不会等她太久。选秀定在三月十六日,到那时,他将会作出决断,她也必须做出决断。
从前没有牵挂,所以能够无所畏惧,一力向前,如今,她有了他,也就有了羁绊。她不确定重头再来一遍的话,万一再发觉不对,她还有没有勇气逃离。
陷得越深,抽身越难。要回头吗?
展眼已经是三月初八日,卯时不到,仪仗护送崔道昀的灵柩从东华门出宫,崔恕乘辇,百官与内外命妇各乘车马,踏着茫茫夜色,护送灵柩到鼎山皇陵归葬。
命妇的队伍中,一辆黑漆小车卷着车帘,糜芜探头向外,极力向队伍最前方眺望。
相隔太远,既看不见崔道昀的灵柩,也看不见崔恕的所在,火把红黄的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天空,道旁树木新生的枝叶被火苗燎得干枯萎缩,映在灰沉沉的天幕上,越发显得凄哀。
是个大阴天。
糜芜轻轻叹了口气。她原本希望这最后一程,可以离灵柩近一些,原以为崔恕会体会她的心思,可眼下看来,崔恕大约是忽略了。
一个素服的内监拍马从队伍边上走过,糜芜定睛一看,却是贾桂,连忙叫住了,道:“贾公公,麻烦你给陛下带个话,就说我想离得近些。”
贾桂答应着走了,然而这一去,却始终不曾回来,糜芜心神不定,看着似乎永远不会放亮的天空,百思不得其解。
辰正时分,队伍来到鼎山山口,灵柩当先抬进山谷,跟着是崔恕的御辇,却在此时,夹道的山头上突然杀声四起,跟着有无数士兵喊叫着冲出来,推下一车车大石,瞬间封住了入口。
“诛暴君,保太子!”乱兵之中,不知是谁带头高喊。
起初只有一两个声音,跟着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似有千军万马在回应,送葬的队伍顿时骚动起来。
崔恕!
糜芜猛地推开车门,正要跳下,贾桂却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低声道:“陛下安然无恙,请郡主放心。”
糜芜松一口气,怪道他先前不让她靠近,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局势突然又是一变。无数奉先军突然出现在乱兵身后,箭矢如同飞蝗一般发出,射中正在山头叫嚣的乱兵,“诛暴君”的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惨叫,尸体夹在乱石中间,滚滚落下。
山下,身穿铠甲、手持盾牌的虎贲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护住送葬的队伍向后撤退,又有一队穿着殿前司服色的侍卫越过众人飞跑过来,护在糜芜车边,警惕着四周的动静。
糜芜退回车中,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乱兵应该是郭元君的人,而谢临之所以被调去奉先军,包括后面突然入宫突然出城,都是为了筹备今日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崔恕他,向来是算无遗策,更是不惜以自己为饵。他还真是,毫不顾惜自身。
心还在砰砰乱跳着,此时此刻,糜芜才知道,自己竟是那样害怕失去他。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突然停住,跟着车帘被掀起,谢临的笑脸出现眼前,轻声道:“好了,下来吧。”
糜芜探头望出去,周围静悄悄的,送葬的队伍都不见了,车子孤零零停在一片树林边上,林中一条小路蜿蜒通向远处。
“先帝的灵柩早先已经从密道送去了帝陵,陛下方才也过去了。”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谢临解释道,“这是条近路,大队伍改从另一边入口进山,从这边走的话能省一半路程。”
他伸手想要扶她,糜芜早已经自己跳下了车子,快步向林中走去,谢临跟上来,林中四无人声,初生的绿草柔软轻滑,踩在脚底下发出簌簌的轻响,越发衬得四周安静到了极点。
“糜芜。”
糜芜突然听见谢临在身后叫她,回头看时,谢临站在那里,笑笑地看着她,道:“我要走了。”
糜芜怔了一下,一时有些不解,又听谢临说道:“此事一毕,郭氏逆党也算连根铲除,陛下交代我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我准备出京,去扬州走走。”
每一个字都听懂了,糜芜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谢临慢慢走近了,低下头看她,又是一笑:“糜芜,这是我第一次问你,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糜芜忽然有些感伤,她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这样他们就永远都能够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然而他还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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