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人乱哄哄的忙乱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时,渐渐也接受了夺爵的结局,稍稍平复了头天的慌乱。内宅在顾梦初的指挥下开始归拢细软,登记造册,外院在江绍的安排下忙着归拢账目,联系车马,下人们也都被管事安排到各处搬运家什,检查遗漏,府门外的车马络绎不绝,一趟趟往宗祠那边运送。
糜芜回府不久,放在倚香院中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将贴身常用的物件收拾整齐,命拾翠押车往宗祠那边送,又让白术收拾被褥和家具,跟着打发紫苏去外面买蜜煎樱桃,四顾无人,这才往窗台上放了一盆花。
张离来的很快,在院墙底下遥遥向她行礼,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院中此时只有白术,是她,还是说张离一直都在附近盯着?糜芜思忖着问道:“窈娘怎么样了?”
张离道:“窈娘姑娘昨夜带着邓远的手下想混进牢里救人,中了霍建章的埋伏……”
糜芜心中一惊,连忙问道:“她有没有事?”
“窈娘姑娘没事,不过邓远的人全部丧命。”张离道,“小姐放心,主子既然答应了小姐,肯定会确保窈娘姑娘的安全。”
糜芜心下一沉,窈娘性烈,霍建章先前负她,如今又拿邓远逼迫她,她绝不可能回头,但邓远,又是非救不可的,这事太棘手,并不是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闺中女子能解决的,然而,以窈娘的性子,又绝不会束手待毙。
她会怎么做?只是护她安全,有用吗?
糜芜下意识地问道:“你主子呢?”
昨夜三省斋中灯火亮了通宵,崔恕片刻不曾合眼,一直在书房中查阅卷册,部署规划,五更不到又带着何卓出了门,张离私下猜测主子的异常情形多半跟昨晚与糜芜见那一面有关系,但这些话却都不能说,于是张离只道:“主子一大早出门去了。”
又出门去了,他这些天倒是很忙,到底为的是什么事?糜芜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主子的行踪,我们做下属的从不敢过问。”张离道。
糜芜垂了眼帘。昨夜算是谈崩了吗?他没有挽留她,今日也没有传话,似乎是崩了,然而他又让张离留下待命,似乎又和从前一样。要再寻他吗?
她道:“等你主子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只是这一等,将近一个时辰还没有崔恕的消息,糜芜等不得,忙又溜去了柳枝巷,然而窈娘的小院也锁着门,寂无人声。
夜幕四合,三省斋偏厅中一支红烛光焰摇摇,照着灯下闷坐无聊的美人,主人依旧没有回来,而美人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
子时将尽,糜芜懒懒地站起身来,道:“我不等了,你家主子要是有事,让他来找我吧。”
她慢慢走出三省斋,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求人的滋味,可真是不大美妙。
从进京到现在,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从来就没有停过,固然她也没吃亏,然而这样一步步算计着提防着,与从前在乡下处境艰难时,又有什么差别?
权势,可真是个好东西,可惜她没有。
糜芜低低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自言自语道:“这样可不行呢。”
与其求人,尤其是求崔恕这样难缠的人,还不如求己。
也许是崔恕太强,这段时间里,她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先来寻他,可说到底,他也只是外人,若是一辈子都要求他办事,那么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他。
更何况,他连正妻的位置都不肯许她,待她也不过如此,她值得更好的价码,更强的男人。
糜芜微微眯了眼,如今她并不在选秀的单子上,那么当年的惠妃,是用什么手段让皇帝亲笔加了她的名字呢?
丑正十分,崔恕披着一身星光匆匆赶回来,刚踏进大门,就听张离说道:“主子,江小姐在这里等您等了半个时辰,快到丑时才走。”
崔恕步子微顿,问道:“她有什么事?”
“小姐并没说,”张离答道,“不过小姐临走时交代,若是主子有事的话,就去找她。”
在这样深的夜,留下这样一句话……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冀升起来,崔恕折返身,快步向外走去。
倚香院的布置他早已烂熟在心,逾墙而入,踩着白石的甬路,踏上松木的廊庑,来到她的窗前。抬手一推,窗子却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开着,她留了话,却并没有等他。
可他既然来了,总要见到人才行。崔恕并不迟疑,屈指叩响绿漆的窗棂。
静夜之中,虽然只是轻轻几响,声音也十分清楚,只是屋中人迟迟不应,想来是睡得熟了。崔恕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索性扭断插栓,打起窗子,低声唤道:“糜芜。”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然而如此熟悉,仿佛在心中早已唤过百遍千遍。
熟悉的媚意再次翻涌,崔恕近前一步,再一次唤她:“糜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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