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入广明宫的叛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是此时聚集在此的全部守军的三倍。尽管帝国双璧用兵神鬼莫测,这一场肉搏战也打得颇为艰难。
这场鏖战一直进行到天明之时,双方均损失惨重。对方那一千五百人打得只剩下二百人,而广明禁军也只有一百人了。所幸,那一支不明身份的叛军没能前进一步。
此刻两方人马已然力竭,正处于短暂的停战休整阶段。他们各自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时刻充满戒备。
眼看天就要亮了,常山铁骑随时会抵达长安,但此时却是最凶险的时刻。
顾慎行心里知道,他们没有箭矢了。
任他多智近妖用兵如神,也难为无米之炊。
帝国双璧滚过多少刀山火海,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大概以前从未想过,他们此生唯一的一次绝境,竟是在这逼仄的禁宫一隅。
再没有环环相扣的计谋,也没有无穷无尽的后招,最后的底牌已尽展露于人前。他们唯一的希望是里面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赵俨祇,所有胜算尽赖天意。
顾慎行与赵望之半生相知,对视一眼已知对方心意。赵望之朗声笑道:“慎行,今日真是痛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与你并肩作战。你我生则同裘,死则同穴,赵望之此生有顾慎行相伴,大幸!”
生则同裘,死则同穴,多年以后他再次听到这个男人这样说,一如当年的缠绵与激烈。顾慎行忍不住对他笑了一下,轻声说了句:“三生有幸。”
少了弓弩主力的禁军,很快便被逼到了天子寝殿门口,人数也只有几十了。为首的叛军笃信他们大势已去,不由得意忘形。他摘掉面罩,仰天长笑,狂妄地对赵望之与顾慎行大喊道:“逆竖还不束手就擒!官人今日便替天子除了你们两个权奸,以安天下苍生!”
是赵世昌。
顾慎行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人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无礼了,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为了彰显“虎”的威力,顾慎行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凛然不可侵犯起来。结果那初生的牛犊竟突然瑟缩了一下。顾慎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他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要是真毁在这么个货色手里,那一定是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触怒了太一神的缘故。
“卿要清君侧?那不如自裁以谢天下!”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赵俨祇在谢清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大病初愈,他的脸色难免苍白了些,但前些时候的死气已经一扫而空。
比起顾慎行与赵望之的惊喜异常,赵世昌的脸色简直比赵俨祇还要难看三分。他得到的消息是天子崩,只要除掉常山王与大司马,便再没有人可以阻挡他长兄登记为帝。因此他才有恃无恐,求了高人指点才得以兵临长安城下;又赔上他母家多年的老本,才凑出这逼宫的一千多人。
可是赵俨祇却活生生地出现了。
赵俨祇和赵世昌的兄弟情分就从来没有过。他们两个人就像是前世的仇敌,从小就相互看不顺眼。在赵世昌的母亲毒死了他没出世的孩子、赵世昌的长兄差点害死他心尖上的谢清后,两人的恶劣关系终于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里子面子全都不要了。
君不见,多年未见的兄弟,第一面就是刀兵相对。赵俨祇连起码的礼节都扔了,直接让他的兄长去死。
赵世昌一咬牙一横心,挥手下令:“杀!”
有几个人挥着剑向前走了几步,发现别人都没动,于是又退了回去。
斩杀权奸救君王于水火,与逼宫弑上是不一样的。
赵世昌见没有人动弹,而自己最讨厌的弟弟赵俨祇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心头火起。一时冲动抢过身边一名兵士手中的弓箭,一箭射向赵俨祇。
那箭自然是射不到赵俨祇的面前,可赵世昌弑君的罪名却算是坐实了。
谢清见着这冲动无谋不要命的货色实在头疼得很。他怕赵世昌再干点什么蠢事出来,忙上前一步,挡在了赵俨祇身前。
赵俨祇哪里肯依,他赶紧扯着谢清把他向自己身后拉。无奈他刚醒来,身体已经被病痛毁得七七八八了,早先那点力气早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赵俨祇沮丧地发现,他竟然连谢清这文弱书生都拽不动了。
情急之下,赵俨祇冲着谢清大吼了一句:“卿莫非忘记自己发过什么誓了?!”
谢清一怔,随即释然一笑。
景和九年,当时赵俨祇还是太子。他的内侍平安受赵辛指使欲毒杀赵俨祇,后来东窗事发,被先帝一剑刺死。平安与赵俨祇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便是再不好,赵俨祇也难免又是恨又是伤心。谢清记得那天月色正好,已经快长到和他一样高的少年偏要像他们小的时候那样,委委屈屈地窝进他怀里,问他会不会离开。谢清记得他对赵俨祇说“无论日后你好与不好,我是死是生,都会站在殿下身后。若是日后有违今日之言,谢清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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