葄+[美国]杰克·伦敦
杰克·伦敦(1876—1916),美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批判现实主义者。他出身贫困,童年就以从事繁重劳动谋生,先后做过工人、水手、司炉、淘金者,甚至流浪汉。艰苦的生活使他深切体会到损贫利富的社会的弊垢,他对社会问题深感兴趣,自称是社会学者,从事过工人运动。他的短篇小说独树一帜,情节紧凑,人物栩栩如生,深受读者喜爱。代表作有《狼的儿子》、《荒野的呼唤》、《铁蹄》等。
“卡门撑不了几天啦!”梅森吐出一块冰,悲伤地打量着这只可怜的狗,紧接着把它的脚放到自己的嘴里,继续咬它脚趾间冻得死死的冰。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只狗起了这么一个傲慢的名字,居然还能成为功臣。”他处理完卡门的脚之后便把它推到一边说:“它们就是这样背负着责任逐渐地死去。那些有着聪明名字的狗,比如卡西亚、西瓦什或是哈斯基,你见过它们出问题吗?没有吧!看看咱们的舒库姆,它是……”正说着,这只精瘦的狗突然野性大发,白晃晃的牙齿差点咬住了梅森的喉咙。
“你准备咬我吗?啊?”他迅速用狗鞭子的柄在狗的耳朵后面打了一下,舒库姆倒在了雪地里,轻轻地哆嗦着,黄色的口水顺着它的尖牙滴了下来。
“就像我刚才说的,看看咱们的舒库姆——它就是这么精神,我敢跟你打赌,不出一个星期,它就会把卡门吃了。”“我打赌肯定会是另一种情况。”马尔穆特·基德边说边翻了一下放在火边解冻的面包。“旅行结束前,我们会把舒库姆吃了。露丝,你说呢?”这个印第安女人往咖啡里加了一块冰,目光从马尔穆特·基德转向她的丈夫,然后停留在那些狗的身上,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这是显而易见的,说什么并不重要。带着不足六天的食物穿越两百英里的无人区,别说狗了,人的食物都不够。所以,不得不承认,这是别无选择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围坐在火边开始享用这少得可怜的食物。这是一天中的休息时间,狗带着皮套趴在那里,嫉妒地看着有东西吃的人们。
“从明天开始就不再有午餐了。”马尔穆特·基德说。“我们得注意点这些狗,它们开始变得有恶意了。刚刚就差点扑倒一个人,要是有机会的话,它们还会这样做的。”“我曾经担任过美以美教会的主席,还在主日学校教过课。”不合时宜地说了句这个之后,梅森开始盯着他那块冒着热气的鹿皮靴愣神,直到露丝给她续加咖啡的时候才缓过神来。
“感谢上帝,我们还有这么多茶!我曾经见过茶的生长,在田纳西州。现在谁要是能给我一个热玉米饼,我愿意给他任何东西!别担心了,露丝,你不会再忍受太久的饥饿了,也不用再穿鹿皮靴了。”听到这个,露丝不再沮丧,眼睛里流露出对丈夫的爱意。她的丈夫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白人,第一个对待女人不像对待动物或是那些只会干活的畜生的人。
“是的,露丝。”她的丈夫继续说着一些只有他们之间才明白的话。“等我们料理完这些事,就出去。咱们坐着白人的独木舟去大海。是的,大海是如此汹涌,像山一样的海浪不停地跳上跳下;大海又是如此遥远,远得你睡十觉、二十觉,甚至四十觉醒来之后还是看不到边。”他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一边说着。“周围一直是大海,坏坏的大海。然后,你会到一个大村庄,人多得像明年夏天的蚊子。棚屋,哇塞,那是一个高,简直有十棵二十棵松树叠起来那么高。”
“嗨,舒库姆呀!”他无力地暂停了,以恳求的眼光看着马尔穆特·基德,然后比划着努力要把20棵松树按顺序排好。马尔穆特·基德带着愉快地讥讽微笑着,露丝的眼中却充满了快乐的惊奇感,因为她半信半疑,觉得梅森在说笑话,但他的这种殷勤愉悦了这个可怜女人的心。
“然后,你走进一个大箱子里,砰!你上去了。”他说着把手中的空杯子抛向空中做示范,然后灵巧地接住并喊着:“啪!你又下来啦。哦,伟大的法师啊!你去空育城堡,我去相隔二十五天路程的北极城。两个地方用一条绳子连着,我拿起一头说‘你好,露丝!过的还好吗?’你说‘你是我优秀的丈夫吗?’我回答‘是呀!’你又说‘没有苏打了,没法烤好吃的面包了。’我说‘在储藏室的面粉下边找一找,再见。’然后,你就找到了很多苏打。你一直都在空育城堡,而我在北极城。伟大的法师呀。”听了这个神话故事,露丝率真地笑了,两个男人也笑了起来。忽然,那群狗打起架来,打断了他们对外面的猜想。当这些格斗者被分开的时候,露丝已经绑好了雪橇,准备出发了。“快跑,秃子,加油!”梅森潇洒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当套好的狗发出低嚎声的时候,把雪橇舵杆向后一拉就可以出发了。露丝赶着第二队狗出发了,留下了帮助她出发的马尔穆特·基德来接应后方。基德是一个强壮的男人,特别粗暴,能把一头牛打倒在地,但他不忍心伤害这群可怜的狗,而是哄着它们。很少有赶狗的人会这样做。不仅如此,他还会因为它们遭罪而哭泣。
“来,出发吧,你们这群可怜的、脚很疼的畜生!”在几次试图出发失败后,他咕哝着。但他的耐心总算没有白费,在狗发出了一阵痛苦的悲嚎之后,开始加速追赶他们的伙伴。
下午即将过去,带着对这片茫茫雪原的敬畏,赶路者们默默地专注于行进。大自然的变幻莫测让人们望而生畏——无休止的潮汐,肆虐的暴风雨,颤动的地震,隆隆轰鸣的雷声——而最让人茫然的,还要算是这只身处于林海雪原之中。一切了然无声,万里无云的天空泛着古铜色;任何细小的声响都能打破这种寂静,人们甚至都会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人们不禁意识到自己如小虫般微不足道,为自己贸然闯入这如死亡般寂静的世界而颤抖。
古怪的念头在心里翻滚,神秘的事情也不断映入眼帘。
他突然感到对死亡、上帝、世间万物的敬畏;对生命和重生的奢望;对不朽生命的渴求以及一直以来对被禁锢自由反抗的徒劳。此时此刻,如果有的话,他似乎能感到上帝是与他同行的。
就在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前方河流的方向发生了变化。为了走近路,梅森带领他的队伍通过一处比较狭窄的陆地。走到高堤处时,雪橇犬们突然停下了,不管露丝和马尔穆特·基德怎么努力驱赶它们,都起不到丝毫作用。这些可怜的动物,强烈的饥饿感已夺走了它们最后一丝力气。向上,再向上,雪橇停在高堤上纹丝不动。梅森将牵引雪橇犬的绳索绕到自己的右边,却不小心缠上了自己的靴子,真是让人无奈。
梅森试图解开缠在脚上的绳索。突然,一只雪橇犬陷进了雪里,结果所有的绳子都被拉了回去,所有东西又滑回到了高堤的脚下。
“快走!”鞭子如雨点般残忍地打在雪橇犬的身上,尤其是陷进雪里的那只。
“梅森,不要!”马尔穆特·基德哀求道,“它恐怕是不行了。给我点时间,我会让它跟上的。”马尔穆特的话音刚落,梅森便停住了手中的鞭子,垂下长长的睫毛,盯着眼前这只可怜的雪橇犬。
“它是卡门啊!”梅森痛苦地哭了,蜷缩在雪地上。
这是个悲剧般的时刻,对于这只孤独的队伍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一只奄奄一息的雪橇犬和处于巨大悲愤中的人们。
露西关切地看着他们。尽管马尔穆特·基德的眼睛里充满了自责,但她强迫自己要忍住。她默默地做着善后工作——将狗身上的绳索割断,把它轻轻地放在地上。大家没有说一句话。这只队伍正在经历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考验。雪橇被整理好,他们准备重新上路了。那只奄奄一息的雪橇犬跟在队伍的后面。在他们的眼里,只要这只动物还能行动,人们就不会抛弃甚至杀死它。人们会给它生的希望——如果坚持回到营地,希望能有一只麋鹿作为食物。虽然梅森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做了忏悔,但是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希望前方的危险能少一些。树林逐渐变得茂密起来。这使得他们能够轻松赶路。路两旁,五十英尺,甚至更高的松树亘古不变地矗立着。冥冥之中,命运似乎已经注定好了一切。他停下来,把鞋带系紧了一些。队伍也顺势停了下来,雪橇犬们悄悄地卧在地上。一切都变得出奇的安静,树林里没有一点动静,倒是林子外面沙沙作响的风让人们感到透彻心扉的寒冷和无奈。一阵风突然刮过树林间——人们几乎没有听到它的声音,却真实地感受到了。就像有预感一样,伴随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扮演的最后一个华丽的角色,这些参天大树将负载了很多年的雪和自己的重量倾泻而下。虽然梅森听到了树干的声响,却还是没来得及躲开,一瞬间,他被掉落下来的积雪压了个正着。
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出现在了马尔穆特·基德的面前!积雪掉下的那一刹那,梅森还在命令自己赶快跳开。此情此景不仅令印第安女孩失声痛哭起来,雪橇犬们也不禁黯然。按照基德的命令,露丝扔掉雪橇上的东西以减轻负重,希望能减轻梅森身上的压力,来腾出空间让他喘口气,而马尔穆特·基德则用斧头用力劈砍树枝,他渐渐急促的喘息声伴着风铃撞击冻树枝的声响,回荡在这片雪野上。
马尔穆特最终将奄奄一息的梅森挖了出来。马尔穆特的脸上泛着绝望:他打小就被告知,没有一个人能在零下65摄氏度的环境里活下去,而眼前的惨状已无须多言。马尔穆特割断了雪橇的绳索,将梅森用皮草裹起来,放在树枝上,同时用树枝简单地覆盖在他的身上以防止其他意外。最后,他将帆布盖在最上面,以最大限度的保暖。
梅森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从他的同伴匆匆结束的检查便可知道,他大势已去。
他的右臂、右腿,还有后背被砸成重伤,他的两条腿也被砸断,内伤更严重。呻吟不时地从他的喉咙中发出。
绝望笼罩着一切。无情的黑夜在众人的恐慌中慢慢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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