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已被汗水打湿,丰城不知所措。终于,那人恼怒道:“你听好,今天不杀她,便是养虎为患,日后只待她杀了你。丰城,你可别忘记,她的身份是什么。更不要忘记,你偷学的是什么武功——杀了她!”
丰城突然目光坚定许多,他高高举剑。然而,雪芝却以双手握住他持剑的手,声音如黄鹂般动听:“丰掌门,得到以后再摧毁,岂不更好?”
就这样,丰城滑稽地定了格。里面的人已勃然大怒:“丰城!”
与此同时,雪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他腿上重重点了两下。丰城腿一软,跪倒在地,宝剑也跌落了。再没时间走回开始的秘道,雪芝拉开小门,冲了出去。她刚出去,便有一块小石自南面的秘道中弹出,解开丰城的穴道。丰城这才如梦初醒,拾起宝剑,追杀出去。
小门外又是一个暗道,上方还没有打洞,只能摸黑前行。雪芝方才跪了很久,此刻头晕脑涨,跑得熬心费力。所幸不远处有光亮,且空气越来越冷,应是通往室外的出口。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雪芝心跳加速,更加卖命地往前跑。离出口近了,她才看清,光是透过密集枯藤洒进来的。还有数根枯藤顺着墙壁蔓延入内,从上方垂落。她冲上前去,拉扯枯藤,但藤条纠缠在一起太多,根本无法拉动。因为过度用力,她手指已经开始流血,却都是无用功。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杀气越来越重。一定有机关,一定有什么地方……对,藤条!雪芝开始试图拉扯上方垂落的枯藤。先从最长的开始。不是。不是。不是。每一根都试过,都没用。她已听到丰城的喘气声,一时慌乱,便左右拉扯藤条。终于,往右拉时,有一点动静。她持续拽扯,原来这藤条是个仿推门,往旁边拉开以后,道路豁然开朗。她冲出秘道,观察四周。原来,这是华山半山腰的树林。前方一里外,便是盘旋而上的阶梯。
已入夜。冰天中,寒风松下歇,山泽中楼层若隐若现,白雪遍覆楼盖,悄倚窗前。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有远处屋脊上挂的灯笼和破旧对联,红艳而夺目。她直奔阶梯。身后,丰城穷追不舍,却一言不发,令人更加心慌。眼见阶梯近了,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往上,还是往下?上面是丰城的地盘,人数众多,但若林轩凤等人尚未离开,她便逃过一劫。但若他们已经离去,她恐怕是此生休矣。天色已晚,下方山脚人烟稀少。她有孕在身,身体虚弱,哪怕手持利器,也未必能抵得上丰城三十招,何况手无寸铁。若被他追上,依然是凶多吉少。她急需做出判断。可就在这时,她被一块厚雪淹没的巨石绊倒,摔在雪地中。爬起来的须臾间,丰城的脚步声已在她的脑后。然后,耳边传来尖锐的剑风声。紧接着,鲜血溅落在白雪上,满地猩红。背后皮肉像已与骨头分离,雪芝发出凄厉的悲鸣,却不得不忍着剧痛,步履踉跄地向阶梯冲去。
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她满脑子都是上官透。若他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不用吃这么多苦,不用冒这么大的险。若他在,一定会保护她。若她死去,最遗憾的事,一是未能承担起肩上的重任,另一个……便是他了吧。这一瞬,她对上官透所有的恨,都化作虚无。她只想见见他。若他在她面前,她定不会再隐瞒任何事。她不愿意到死还不让他知道,自己有了他的骨肉。
挥剑声又一次在身后响起。她急速转身,徒手接住丰城的攻击。剑十分锋利,她双掌接下剑身的刹那,手上流满鲜血。她原已被抽空了力气,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坚强。即便用尽最后的力气,她也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夜色凄清。雪芝大红斗篷上沾满雪粒,鲜血又洒了满地。这冰冷的人间,也只剩下了红与白。她就快要死了,而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或许,她不会告诉他自己有孩子。如果她死,他一定会悔恨终生。而她对他日夜思念,不愿他难过。她想,她会告诉他……
丰城后退一步,高举宝剑。同时,杂乱的脚步声靠近。阶梯转角处,视线的尽头,一行人点着火把,自山上走下。大雪纷飞,几乎淹没火把。带头的人一袭白衣,狂风鼓满他的白色大氅,帽檐被风吹下,只见青丝乱舞。
“芝儿……”上官透愣了愣,不由得惊诧道,“芝儿?!”
丰城看向他们,也愣住了。他并未蒙面,撤退得比谁都快。眨眼之间,他便逃入树林,消失不见。雪芝跪在地上。上官透飞奔而来,扶住她,她才没有整个人埋入雪中。他也跪在雪地中,将她紧紧搂住:“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雪芝满手是血,只能用指尖碰碰他的脸。他对身后的人喊道:“你们快去追!那人朝西边逃去了!”
人群纷纷从他们身侧擦过。雪芝急得拽紧上官透的衣襟:“别,你不要去。”
“你都伤成这样,我去做什么?”他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朝山上跑去。
她是不是要死了?对,她记得,有话要对他说。鹅毛大雪化作万千碎玉,凌乱升空。她往他的怀里靠靠,吃力地呼吸:“透哥哥……”
“噤声。你有伤在身。”
风雪中,丹甍间,黄灯笼的灯芯隔纸燃烧,纸窗后是一片莹黄,明晃空蒙。在这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雪芝只听见他的心慌张地跳动。她低声道:“……似月君心,东昨西今。不悲落花,悲妾痴心。昔日缘尽,相思无凭。既不回首,何须留情。”她闭上眼,依然能感受他身体变得僵冷。冰冷的空气流入喉间,她咳了两声,眼已被热泪填满,嘴边却挂着浅浅的笑:“还是少年时最好。奉天沈水,英雄大会,有位翩翩君子落入我心……”
此后,雪芝一直昏迷了三天,才在第三天晚上醒来。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大夫离去的背影,以及第一时间冲进来的三个人:穆远原本第一个进门,但林宇凰足下一拦,险些将他绊倒,再飞奔到雪芝身边。而在最后的林奉紫,则是一脸殷忧,踏着小碎步跑来。林宇凰坐在床上,双手拽住雪芝的头发,无比激动:“芝儿,我的宝贝闺女!你可终于醒了,你以后可别再跟上官小透那死小子到处跑,每次你受伤,都跟他有关系,老子想把他大卸八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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