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结束了。”我告诉罗宾森,“结局并不好。第一周,她见我的次数减少了。第二周,她完全没见我,没有一起吃午餐,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来我的办公室。没有‘一起喝酒’——这是我们之间的暗号,她就这么走了。”
我知道她喜欢自由独立。一开始,我告诉自己,她只是需要一些空间,我安慰自己,她只是想要自由。我不应该对她发火,但每一天,她的沉默都在折磨着我,折磨着我可悲又可怜的欲望。我知道她就在我楼下,我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想和她共处一室。我连着三天都跑到三楼的莫顿餐厅,因为我知道她喜欢去那里吃午餐。到了第三天,她终于出现了——和雷蒙德一起,我没有多想。那个时候,我是盲目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出现情敌。我一人坐了半个小时,机械地把碗里的蔬菜叶翻来倒去,眼睛却盯着五米开外的她。我又想起和她肌肤相亲时的那种感觉,我竟然坐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呻吟起来。
到了第三周,我已经熬不住了。我没有任何力气,只是任由自己陷入一波又一波的冲动之中。一天上午十一点,我直接朝她办公室走去,我手上没有拿任何文件、通知或其他东西作为借口。
她不在。
我站在她门口,闭上眼睛,羞愧和悲伤灼烧着我的心,我觉得我已经心如死灰了。
当我就那样站在那里时,她回来了。
拉斯迪,她轻快地说,她很热情地招呼我,从我身边走过去。我看着她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她的呢子裙勾勒出优美的曲线,穿着丝袜的光滑小腿灵活地弯曲着,我突然感觉到口干舌燥。她很忙,她站在办公桌旁边,看着文件夹封面上的说明,另一只手拿着铅笔和一沓便笺纸。
“我想再见见你。”我说。
她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她从桌子边绕过来,把手伸过我身边,关上了门。
门一关,她立刻开始说话了。
“我觉得这样不太好!现在我不能这样了,拉斯迪。”然后,她打开了门。
她回到办公桌后面,开始工作了。她转过身打开收音机,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从来没有想过卡洛琳·波尔希莫斯曾经爱过我。我只知道,我能让她高兴。我的激情、我的疯狂让她得意,让她自信。所以,我觉得这也算不上她是在拒绝我,我并没有悲伤。最后,我渐渐明白,她身边可能是出现了我的继任者,我并不幻想能打败他,我愿意和他一起分享卡洛琳。我被卡洛琳的冷淡、被我自己的欲望折磨着,我要的只是我曾经有过的,就是这么简单。我想要卡洛琳,我对她的欲望还没有结束。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没有结束。一直以来,卡洛琳爱不爱我只是次要的,可有可无的。我想要的,是自己狂喜的激情,是自己熊熊燃烧的崇拜。没有了这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便如同行尸走肉。我一整晚一整晚坐在摇椅上,想着卡洛琳的模样,觉得自己是那么可怜又可悲。
在那几个星期里,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我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冒出各种各样怪诞、残忍、离奇的想法。当时,我们正在处理一个十四岁小女孩的案子,她被嫌疑犯绑架,像货物一样被塞在他的后车厢里,嫌疑犯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以各种方式强暴她、虐待她,这样一直持续了三天,最后,她被打得半死,又被弄瞎了双眼(罪犯好让她辨认不出自己的模样),扔在路边等死。我看完了这个案子的报告,参加了证据讨论的各种大小会议,心里却在一直偷偷想着卡洛琳。
在家里,在巴巴拉面前,我的表现更是荒唐,我在吃饭的时候、喝酒的时候,都会突然放声大哭。我有胆量把这件事说出来吗?我想得到巴巴拉的同情。这种疯狂又自私的想法让我更加痛苦,巴巴拉已经受不了看见我这副悲伤的样子了。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在办公室,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盯着走廊,希望能够看到卡洛琳路过时的身影。在家里,我的妻子成了看守我的狱卒,看我敢不敢冒着结束婚姻生活的风险,再显露出一丝哀怨的模样。我开始频频外出散步,从十二月散到了一月。当时的气温有零下十七八摄氏度,而且一连几周都是如此。我在我们小区一走便是几个钟头,我用围巾裹住脸,大衣的毛边蹭到了我露在外面的额头和脸颊,感觉像是被火在烧。这是属于我的荒漠,属于我的严冬。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只是想要一点儿平静,如果得不到,那又能在哪里找到呢?
卡洛琳躲着我。她很擅长躲着我,就像她所擅长的其他很多事情一样。她有时会派人给我送来备忘录,打电话说事时会让尤金妮亚转告我,凡是我会参加的会议她都不去。我知道,这是被我逼的,因为,在我们四目交汇的时候,她能明显看到我眼中的可悲与渴望。
到了三月,我开始从家里给她打电话,打了好几次。她当时正在准备一个惯犯的起诉书,内容很复杂,有些指控一直要追溯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对自己说,没有了办公室里各种杂事的干扰,才能更好地讨论复杂的问题,所以,我才会从家里给她打电话。我等奈特睡着,等巴巴拉把自己关进书房,我知道,她一进书房,就绝对听不到我在楼下打电话了。然后,我会翻开那本小小的内部通讯录,翻到有卡洛琳电话的那一页,这本通讯录上有所有检察官的家庭电话。其实,我根本不需要看,我记得那个号码,但是,在这样冲动的时刻,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纸上,能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满足。我想把这个过程再延长一些,仿佛这样就能证明我的幻想是真实的。但我一听到卡洛琳的声音,我就知道,这些借口是多么虚伪。我连说一句“喂”都说不出口。当我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时,我的心都要融化了。她现在等的是谁呢?
我每次打电话的时候,都确信自己能够骄傲地说出一两句话。我会事前精心想好每一句对白,说几句笑话打消她的冷淡,或是在她给我一线机会时,吐露真心的告白,但这些我都没能做到。她接了电话,我怀着满心的羞愧等着,泪水开始涌上眼眶,内心揪成了一团。“喂?喂?”她见没人说话,便挂断了电话,我反而感觉到了一种解脱,我会赶紧把通讯录塞进走廊里的书桌里。
当然,她肯定知道是我,我的呼吸中大概都透露着一种绝望和哀怨。三月下旬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坐在吉尔酒吧,利普兰泽刚刚离开酒吧回家。就在这时,我从吧台后面的长镜子里,看到卡洛琳正盯着我。她的脸映在一排威士忌酒瓶的上方,她的头发好像是刚烫过不久,柔顺发亮,很有型,但她表情里的愤怒却很残忍。
我假装没有看到她,把视线从她脸上转开,告诉吧台服务员给她送一杯经典鸡尾酒。她站着,我坐着,周围是酒吧里的喧哗和吵闹,音乐很刺耳,笑声很放肆。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轻松的氛围,周五的晚上,大家都在释放一周以来的压力。我喝完自己的啤酒,谢天谢地,我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勇气。
我对她说,我就像个孩子。我说话的时候不敢看她,我现在很难受,我坐在这里,但我很想走开。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只是想要和她说说话。
我抬起头,看她的反应,我发现她的表情很迷离。
“我这几个月都只敢从你身边默默走过,我好傻啊!是不是?”
“这样比较安全。”她说。
“我好傻啊!”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所措,我也不想让自己这么累,但我做不到,卡洛琳。我二十二岁就订婚了,婚礼之前,我疯狂了一次,我喝得酩酊大醉,然后随便找了一个女人在酒吧后面的车里玩一夜情,这就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疯狂的举动。我说,现在,我却感觉我要死了。我全身都在颤抖,我的心怦怦直跳。再过一分钟,我就要喘不上气了。我太傻了,对不对?”
“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拉斯迪?”现在轮到她面如死灰地盯着镜子了。
“一些东西。”我说。
“想听我一句劝吗?”
“如果你只能给我一句劝,那么,就说吧。”
她把酒杯放下,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她第一次直直地盯着我。
“成熟点吧!”她说完就走了。
“那个时候,有那么一分钟。”我对罗宾森说,“我真的很绝望,我希望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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