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生带着师傅送她的一身行头到了演出现场——一个五层的购物中心广场外搭建了演出台,表演者没有化妆室,纷纷挤在物业管理公司会议室做的临时化妆室里自顾自化妆。外面温度只有十度,有些穿了裙子或者露背装的女孩就带着大浓妆套上羽绒服畏畏缩缩地缩脖子提前三个节目候场。到了自己时羽绒服一扒,脸上立即露出了笑。
穿著书生服装的卯生和搭档面姐则好得多,衣服厚就不怕冷。可是卯生脸皮薄,不像在剧院登台,这种“野场子”观众杂,没有真正的戏曲观众懂行。演员在上面唱,观众则可能有一半在下面闹腾:孩子哭,大人吵,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劣质音响要是出个意外就会时断时续。卯生担心的是自己会受到台下影响。
面姐脸上挂着端庄的妆容,将河南话压到嗓子下,越白娓娓道来,“小白啊,你知道咱们比其他人更有优势的地方在哪儿?是这个妆容啊。”面姐的意思是咱们戴上这身皮,谁认识谁?心一横就当走过场,好好唱完自己的。你管下面吵啊闹的,人民币晚上就进你口袋了啊。
卯生一想还真是,心稍稍放下后准备登台。结果上个演出节目才结束,舞台左侧准备登上的卯生被工作人员拦住,“不好意思等一下,我们插一个抽奖环节啊。”
卯生她们只能继续在下面等,舞台背后有个临时的休息区,穿着无袖露背大紫色短裙的孙甜正蹲那儿喝酸辣鸡蛋汤,捧着碗的模样说不出的专注可爱。面姐也看到了,“啧”了声,家乡音不禁露出,“要不是这身装扮我也去喝一丸儿。”这时台上的主持人又在造气氛了,念了一通好听的话后问观众舞台精彩不精彩?
下面黑压压人头里冒出一两声,“精彩。”还有熊孩子的起哄,“不精彩。”
主持人又串了一堆顺口溜般的词儿,才揭开重点,“我们这场舞台表演是由陇西帝皇建材公司赞助的,赞助商不仅要各位看得开心,还要现场赞助现金抽奖!”最高的单笔一千块,最低也有两百块。
这下声响冷清的观众热血沸腾了,抽奖环节正式开始。为了防止人多而无秩序,主持人是让抽奖方抽出下面坐席观众的座位号,“现在,有请帝皇建材公司的代表来抽奖!”
卯生随意撇头,就看到熟悉的人从另一侧上台。二十出头的印秀刻意画了成熟的妆容,长发已经被烫得微卷。她身着米色的套装,贴身而端庄。如果不仔细盯着她的脸,就很难发现年轻的女孩并没有完全撑起这套衣服,因为她的脸还显稚嫩了些。
印秀并没有说什么话,而是伸手去抓阄箱里抽卡,交给主持人念就行。她没在如此多的人面前露过面,从小最接近舞台的一次是小学一年级时为了六一联欢而表演,动作协调、样貌秀气且学习舞蹈快的女孩被挑中练了半个月,最后被老师告知还要交钱买统一的表演服装。她买不起,就在正式演出前一周被“拿下”。表演那天,小朋友们为本班的同学鼓掌,又同情地看着坐在角落的印秀。从那以后在众人面前她就格外敏感。
要感谢做服务员的工作让她渐渐敢于开口,但那不同于现在,眼下台下的无数双眼睛瞧着印秀,也许他们在猜测这位公司代表的年纪,也许他们在遐想她和公司老板之间的关系。
极力克服拘谨的印秀保持着微笑,抽第一张卡时还是发生了意外:她双指钳出卡片随后滑到地上。主持人开玩笑说,“这第一张大奖就如此惊心动魄啊。”边说边去捡卡片时不巧来了阵风,音响中嘤呜着回声,卡片悠悠扬起被吹到舞台另一侧,主持人在哄笑中去追,印秀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舞台另一侧——两层台阶下,一顶大红的冠帽落入她视线,穿着同色彩绣男帔袍、斜眉入鬓、眼含秋波的女小生和她视线碰撞,那张画了戏装的脸她一眼就认出是卯生。
两个人都呆住时,主持人抓到了卡片,“这位千辛万苦的获奖者号码是——”喧闹的气氛音乐响起,全场在等着主持念号码,台上的印秀还在看着卯生,她眼里的震惊很快褪下,迅速扭头扫视着台下观众。她的微笑是经过训练的熟练,她的耳朵已经不听使唤,印秀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要看。
接着,她麻木地抽奖,机械地和一个个获奖者握手、送上红包,再被主持人扶到人们中间拍照。印秀一直没侧头,她的指甲嵌在掌心中,嘴唇的弧度未曾改变。
面姐发现身边的卯生脸色不对,“怎么了卯生?”
卯生转过身用戏服衣袖非常小心地沾泪,“刮风进沙子了。”
她穿着鲜艳的戏服要上台唱帝王将相,她代表帝皇公司在舞台中心颁奖。这奇妙到残忍的缘分刺到心头,卯生开始耳鸣。面姐看她不对劲,“是不舒服了?要不咱们别唱了,这场时间也被他们打乱了,不演也行。”
卯生回过神,“师姐你掐我一下吧。”她伸出胳膊让面姐掐,第一下很轻,卯生摇头蹙眉,“重一点。”
面姐再掐,卯生还是觉得不行。到了第五下,漂亮花旦恶狠狠地咬牙用劲儿,卯生吃疼轻哼了一声,声音也恢复了正常,“好了。”
到她们表演时,卯生就着牢固的旋律和歌词记忆唱得顺畅,一字才吐就抓住了人心,“……夜对冷月恨悠悠,万种幽情无处诉……”她真的忘记了台下观众,眼里心里只有这三段名曲。眼前的面姐时而是她本人,时而是印秀。而卯生唱得极为动情投入,面姐也被搭档代入情境。
十几分钟的曲子,卯生唱了十几年。她曾经想过台下该有妈妈和师傅,后来盼着俞任和印秀来听,今天她为了两千块钱,确切地说,为了平分后的一千块钱而来。
可现在,卯生为自己和
印秀而唱。但配戏的人在面前,该被倾诉的人可能在台下,也可能已离开。
印秀颁奖后没立即走,她躲到了舞台背后。音响声却环绕在四周,卯生的声音如诉如泣,如泉如风,如同一把小刀直接切到她脉搏上。
她为了卯生私下找过越剧来听,时间长了,渐渐能听出点差异门道。卯生吐字运气很圆润,一点鼻音显得唱腔更有诉说感。印秀的拳手始终攥紧,等卯生唱完、台下有人叫好时,她的身体摇了摇,像晃松了生根的脚底,旋即才能离开。
下台后的卯生四下寻找,没见到印秀,只有捧着酸辣鸡蛋汤碗找垃圾箱的孙甜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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