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木芝呢?胡木芝在家吗?胡木芝你给我出来——”外头传来个尖利的女声,三个小姑娘出门一看,见一个画着浓妆、手抓孩子的女人出现在院中。那个男孩俞任和俞娟都认得,可不就是和她们今天在操场刚干完架的俞仕飞,他妈妈是泼辣户,爸爸俞天凯是村里的老钉子。见自家孩子被揍得鼻青脸肿,俞仕飞妈妈气不过逼问出凶手,这不,带着孩子上门讨债来了。
“你妈呢?”女人问。
“她……她还没回来。”村小一霸见到大人问责也不免胆颤。
“你怎么打人呢?你看看你把俞仕飞打成什么样来?”女人抓着儿子衣领将人往前按,另一只手固定孩子的下巴展示着伤痕,“我告诉你你爸妈今天必须得给我们家俞仕飞一个交代。”
“是他先动的手。”俞任今天全程在场,目睹了方才建立霸权的俞娟受到新一波挑战,而为首的就是此时被母亲铁爪捏下巴的俞仕飞——他往俞娟的书包上吐唾沫,在俞娟上前理论时先推了她。
“他动手你也动手?你不能告诉老师,告诉我们家长让大人来处理?”女人白着俞任骂着俞娟。
“老师下班了,告诉家长——告诉你,你就会揍他吗?”俞任对身边人事的判断还处在朴素的同态复仇念头中,她不服气地帮腔。
“诶你这孩子怎么说歪理?跟你有关吗?关你屁事!去去回家去,少掺合我们家的事。”女人似乎不信胡木芝不在家,扯开嗓子时逼入俞娟家中,“胡木芝呢?躲哪儿了?我告诉你,必须得带我儿子去市里中心医院检查,要赔我们家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胡木芝!你给我出来……你有种偷生三胎不交罚款,怎么着?你家孩子欺负完人做家长的就躲起来?”
女人来找胡木芝也是有理由的:她软弱可欺,男人又是个聋哑人。在村支书家对面把事情闹腾大,看他个老头是不是出来继续护着。家里鱼塘被关后,夫妻俩早就堵上了一口气没地方撒。
尖锐的喊声吓坏了小婴儿,加上没换尿片,这家老三就开始大声哭了起来。除了吃饭打牌下地做工就剩下看热闹的俞庄人很快向俞开明家靠拢,不晓得谁快速把事儿传到还在茶园忙活的胡木芝耳中,夫妻俩比划完就拔腿向家里跑。
一进院门看到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俞娟俞锦,屋内还传出三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俞天凯老婆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正指着儿子的脸向围观群众展示,“瞧瞧,瞧瞧,还真是哑巴不吃亏啊。生三个不罚款,老大在学校尽欺负人。”
那句“哑巴不吃亏”听来刺耳,有人劝道,“小孩子间打闹,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我儿子被打得不难看?没见到眼睛肿这么高?要是再近眼珠子一点,被打瞎了我找谁哭?大伙儿做个见证,省得说我得理不饶人,这伤势不得去中心医院做全身检查?我告诉你,每个万儿八千你给不掉!”俞天凯老婆不依不挠。
“你胡说,俞娟压根没想打他眼睛,他还拿笔要戳俞娟的眼睛呢?是俞仕飞自己先吐唾沫又推人,他成天在学校欺负低年级的,你管过吗?再说中心医院检查哪有那么贵?我妈就是那里的医生!”继承了母亲俞晓敏七成伶牙俐齿基因的俞任此时站了出来,重新向众人诉说事情原委。
而胡木芝听到“哑巴不吃亏”时神情萎顿,只在院门口擦着眼泪。不吃亏的哑巴俞开明忽然咬肌鼓起,上前对着俞天凯老婆极力“啊啊啊”了好些声,然后涨红了脸快速走向俞娟。
俞娟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已被父亲钳住,脸上却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她被打得头昏眼花时,另一巴掌又落下。
哑巴家的院子內忽然变得悄然无声,只有那一声声巴掌不断回荡——俞娟的脸颊已经肿起,嘴角还流着血,耳鸣席卷了她,周围的人影重叠、扭曲,她刚摸上左面颊,右脸又挨了一下……
终于有人回过神,上前拉住了打人的哑巴父亲,胡木芝也才反应过来,上前将俞娟拦在自己身后。
哑巴俞开明双眼通红,他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掌,又冲着俞天凯老婆在“啊啊啊啊”,仿佛说着,“够不够?不够我再继续揍。”
在俞任看来,那一只只巴掌不是在向俞天凯老婆还人情,而像古怪的宣泄。
既然哑巴家活该遭人践踏,那么哑巴就用更践踏人的方式让你闭嘴。这是俞任在俞庄学到的刻骨铭心第一课。
最后,俞天凯老婆带着孩子走了,围观的人稍微劝了两句也散开,胡泽芬是胡木芝本家,虽然没血缘关系却也是同村的,她最后上前哄着俞娟,再劝哑巴俞开明息怒。
俞任上前则拉着俞娟的手,却被她甩开。
俞娟的脸已经肿得像馒头,她双眼发直浑身颤抖,拉着胡木芝的袖子大声喊着,眼泪哗哗流下,“妈……我怎么听不见了?妈,我听不见了,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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