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将死之人其言不善“我听说赵公子身上又不大好,匆匆忙忙赶进宫来,没想到公子这么惬意。”
庄子萱冷冷打量着赵元稷,后者却丝毫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我原本以为小庄大夫要搬进宫来,看样子我的期望落空了。”
他看了看庄子萱身后浑身黑气森森的敖霄,眉峰微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冠军侯近日来与庄小姐形影不离,连进宫都要拉着手,想必是不肯放人了。”
敖霄拂落了肩上落花,挥手屏退几个摇树的内臣,冷冷道。“本侯公务缠身,此次进宫是为公主比武招亲一事,明日就要举办比武大会,赵公子不去好好准备,倒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弹琴。”
“比武招亲?”
赵太子摇了摇头,衣裾委地翩然站起,他伸出双手,十指骨节分明,血迹斑斑,在日光之下苍白的几乎透明。“我这双手,不能挽一石之弓,毫无缚鸡之力,凭借这样的一双手去拼杀博得头筹,侯爷觉得,可能么?”
庄子萱心中微微一顿。这乌眼鸡皇帝如此设计,明摆着就是让赵元稷下不来台,一个肺痨病人若是武艺高强,他一直以来的重病人设就会不攻自破。可若是畏战,赵国必将担起拒绝和亲的罪名。虽然赵元稷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在这件事上,却实实在在被乌眼鸡皇帝摆了一道。“既然赵公子无法应战,便是要收回婚书了么?”
敖霄仍旧面沉如水,从袖子里掏出了大红庚帖,双手捧到了赵太子面前。“收回?不会,东西也罢,话也罢,我赵元稷说出去送出去的,就绝对不会收回。”
敖霄唇角勾起一抹模糊笑意,却如同凌霜逢日,片刻便消失不见。“那便请赵公子好生安养,求亲一事,还需多费心。”
赵元稷移开目光不去看敖霄,而是看向了远处一座秀气的阁楼,目光中的神色晦暗不明。“自当勉力为之。”
庄子萱不想去理会赵太子和冠军侯的交锋。她抬头一望,梨花树上洁白,粉红,如云如雾,仿佛遍地芬芳残尸于它们不过是涓涓细流。“敖将军,庄小姐现在要为我诊病,还请冠军侯回避吧。”
赵元稷略微躬身,可话里却明显带了些挑衅的意味,敖霄瞳孔微微皱缩,却还是在看到庄子萱肯定的目光后,抑制住了险些爆发而出的杀气。庄子萱和赵元稷沉默着目送他坚毅的背影远去,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阵风吹起满地落花,壮丽纷飞如大雪,如疾雨,如繁华梦散。“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就像这落花一样,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就算身死,也只能在青史上留下微不足道的一笔,不知道小庄大夫是否有同样的感慨?”
赵元稷袖手站在树下,笑吟吟的注视着庄子萱,后者冷冷一哼,抱着手臂迎上他的目光。“青史?青史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你们的这些宏图伟业,都是话本上的故事,千秋之后还不是要被人任意涂抹,倒真不如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赵元稷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对,小庄大夫说的没错,好好活着,活着自然是第一件大事,小庄大夫看的通透,我自愧不如。”
庄子萱摆手,一双眸子渐单薄渐狭窄。“公子何必太谦,出世入世长袖善舞,这朝中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是公子的对手,公子与我周旋,无非是无聊罢了,我说的不对么?”
“怎么会,小庄大夫才真是妄自菲薄了。”
赵元稷点点头,踱步走上来,手指虚虚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庄子萱只觉得汗毛倒竖,下一句低语来自耳边,更是让她浑身上下一起不自在起来。“普天之下,知道我的秘密的,只有你一人,我与小庄大夫是知己,又怎么会把你视作玩物呢?”
“知己?恕我直言,公子这样的知己,我宁愿见得越少越好。”
这是真心话,被赵国太子这条毒蛇称作知己,当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眼见着赵元稷向自己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摘下她发髻上的花瓣,庄子萱不动声色的躲远了一些,躲开了他的手。赵元稷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脸上沉痛的表情不知道是假装还是真心。“其实我今日将小庄大夫请来,不为别的,是为道别,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有些话,我怕现在不说就来不及说了。”
“没关系,你就算说了,我也没兴趣听。”
庄子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转过身去,赵元稷虚与委蛇的模样让她犯恶心。“其实我一直都在装病。可见到庄小姐后,我便真的病了。”
赵元稷观察了一番庄子萱的反应又道。“小庄大夫就不想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么?”
“有什么病磨嘴皮子也解决不了问题,赶紧把手伸出来!”
庄子萱彻底失去耐心,只想着赶快替赵元稷看诊,好离了这个满口甜言蜜语的敌国太子。“是为你得的相思病,相思以成存心灰,我已病入膏肓,能在死前见到你,便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是什么土味情话,庄子萱劈手抓住了赵元稷的手,不耐烦的神情微微一滞。他说的没错,赵元稷的脉象虚浮紊乱,已然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了。“你这怎么回事,短短两天之内,怎么会到了如此境地?”
赵元稷脸上依旧笑的春风和煦,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好一样自然。“自然是有人好心的在我的食膳当中添了几样东西,不过即便我没有病入膏肓,明日上场动起武来,你觉得还会有第二条路等着我么?”
庄子萱沉吟着收回手,下毒谋杀赵太子,这种缺德事乌眼鸡皇帝的确干得出来,可是这人明明自己就是用毒高手,用奇药伪装成肺痨,这次为什么故意上了梁帝的套呢?她眉头一皱,发现这事并不简单。赵太子毕竟城府极深,他脑子里想的什么馊主意,现下里还未可知。“公子方才还在冠军侯面前逞威风,说什么‘我不会收回自己说出的话’,原来只是一时逞强,看你的脉象,能不能活到下场比武都还难说,公子这又是何苦来?”
赵元稷咳嗽了两声,人显得在风中摇摇欲坠。“此战是为我赵国之荣誉,若是一国太子都悠游退逊,不敢应战,那我赵国在天下人面前,就要被嘲笑一世了,这样的罪责我担不起。”
提到自己的母国,他稷收敛了面上轻佻的笑容,竟有几分义正言辞的神气。“况且我本来也已经时日无多,若是能用这样的行为激励我国将士,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激励将士?”
庄子萱心中警铃大作,赵国太子血溅当场,赵王定然会勃然大怒,边境战事现在一触即发,他要是真的死了,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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