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想来,这也算最愚蠢的办法了。竹林里回忆往事的灵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淮涟看着这只幽灵,“后来,你不可避免地爱上了自己丈夫,是吗?”悬浮半空的人影画像晃了晃身子,“不,是因为后来我有了叶叶。”
叶叶,是她唯一的孩子。
就在她加入杀风楼的那一年,织风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婚宴,那一天,深姬没有出现。
宾客散尽后,织风将颜颜压在酒桌上,手里举着他们婚宴上的一支花烛,烛光照在颜颜微红的脸上,织风凝视着她,寻寻觅觅仿佛在希冀在她脸上找出什么,唯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花颜。颜颜沉浸此情此景有些醉了,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喃喃念出这句诗。织风吻住她滑落的泪水,“颜颜,不哭。”声音温柔似水。颜颜纵容自己沉下去了。
就在此时,杀风楼的楼顶,黑衣女子迎风落泪。她哭得恣意,到最后几乎仰天嘶鸣,手中握着的剑柄几欲捏碎,她从来不曾哭得如此惨烈,几乎将一生的泪水都流光了。东边残月落了满地的霜,她一直呆到月沉寒潭时分。
一连几日,深姬没有出现在杀风楼。
颜颜已经开始期待看见深姬失魂落魄的样子了,她让织风以一道命令急召深姬回楼。织风只是勾起嘴角,“颜颜,不要惹她。”然后,深姬提着一颗头颅回来了。
她站在大厅,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已发出恶臭的头颅掷在地上,“丘藏堂的首领已杀。”丘藏堂,仅次于杀风楼的杀手组织。织风面色一变,紧盯着深姬,“你一人所为?”深姬摩挲着手中长剑,“楼主不用担心结下怨仇,从此,不再有丘藏堂。”颜颜诧异地捂住嘴,她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织风,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焦虑,又或者是担忧,深姬瞥了一眼颜颜,“我把丘藏堂弟子杀光了,一人不剩。”颜颜惊惧地跌坐在座椅上,难怪织风叫她不要去惹深姬,如此心狠手辣,她怎是她的对手。
深姬欲转身离去,忽然织风一声喝令,“跪下!”见深姬一动不动,他脚步轻移,颜颜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在大厅一闪而过,待一眨眼,织风已重新站在自己身边,而厅下那个有些苍白的女子已倒在地上吐了一口血,昏了过去。织风看她的眼神有些冷漠,但更多的是莫名的戾气,他在生气!颜颜认知到这一点,再看看深姬,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但是又愿深想下去,直到织风唤来楼中大夫替深姬疗伤,颜颜脑中轰然一响,她终于知道他是在担忧深姬的伤势。深姬如此好强,明明身中重伤,依旧强撑回来,织风方才那一击,分明就是将她郁结心口的淤血打出!
但是苏醒的深姬,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织风,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了恨意。原来,她也会恨自己。织风没有解释,他站在深姬的床边弯下腰,看着她那一双冷眸,“以后不要这样做了,颜颜会被你吓到的。”深姬缓缓闭上眼,她把头偏了过去。
偌大的杀风楼,在夏日的午后静悄悄的。颜颜坐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面发呆。一道长影移来,她抬起头,是戴着面纱的虚女。这个美丽神秘的西域女子不会说话,她伸出手指了指颜颜腰间的双刃,颜颜解下它递给虚女。虚女双手握刃,给颜颜跳了一支剑舞。那株枝叶繁茂的玉兰树落了一地绿叶,颜颜看到角落里那个面貌丑陋的铸剑师正默默地看着树下的虚女。原来虚女不是跳给她看的,她是为自己恋人而舞,用自己恋人打造的武器。颜颜有些恍惚,第一次觉得,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是如此美好。
自那次深姬在她面前掷下血淋淋的头颅之后,颜颜发现她的实力是太弱了,她看着自己的仇人在面前,却束手无策。颜颜颓然垂下头,她该拿深姬如何是好?
深姬伤好之后,又做出了令织风震怒的事情。
虚女跟铸剑师一起逃离了杀风楼。深姬一路掩护,织风派出追击他们的杀手都负伤而归。等织风亲自出手,铸剑师已带着虚女回到了阔别许久的西域。沙尘弥漫的小道上,黑衣女子侧身而立,长发飞扬,以剑撑地。织风勒住疾驰的骏马,他的手已经按在袖口微露的刀柄,“深姬,你放肆了。”深姬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楼主,你看,大漠的夕阳。”西边金色沙丘之上,正悬着一轮火红残阳。织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仿佛有一道火,正一路连绵烧来。满地的火光,而深姬已经扬起长剑,天空飞扬着金色的沙尘,白光一闪,织风袖中的刀已然出袖。刀与剑,在深红色半空中狭路相逢,正好托住了那西边的落日。深姬竟笑出了声,她的笑颜在阳光下,显得纯净无害,织风心中一刺,笑声中的悲凉被刀剑相击的声音一一绞碎,他们最终还是兵刃相见了。
☆、黄昏刀剑
黄昏老树昏鸦,刀与剑划出优美的光弧,一滴血砰然落地。
遥远的沙漠传来骆驼铃声,又传来苍凉绵长的埙音,骆驼载着一位少女从远处慢悠悠地走来,而一个相貌丑陋的男子正牵着这匹骆驼。
长剑静止在半空中,一滴血正沿着剑刃滑向剑尖,凌空袭来的刀锋接住了这滴血,深姬一脸漠然地收剑,“我认输。”她半跪在沙尘,以剑撑地,鲜血渐渐洇湿了她黑色的袖口。织风弯腰扶起她,“深姬,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她抬起头看着对方俊美的脸庞,夕阳正映照在他脸颊一侧,一半明亮一半晦暝,灰褐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奈,她拂开他的手,依旧半跪在地,“楼主,放过他们!”织风无奈一笑,“你看,他们自己回来了。”骆驼铃声越来越近,深姬抬眼望去,铸剑师正牵着一匹骆驼走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无限拉长,一步一步,仿佛没有尽头。
铸剑师停下脚步,他松开握着缰绳的手,撩袍跪地,“楼主,属下请罪而来。”深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看着织风走向铸剑师,“你何罪之有?”铸剑师低着头,“属下不该拐走虚女,逃离杀风楼。”织风淡淡地瞥了一眼骆驼背上一动不动的虚女,“那么,你打算如何抵罪?”深姬听到铸剑师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效忠楼主,至死不弃。”深姬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们为什么……”在看到一动不动的虚女的时候,深姬硬生生地咽下了后半句,虚女死了。
这个不会说话的少女,在屠尽自己族人离乡背井数年之后,跟随自己的恋人回到旧故里,不到一天,就死在了故乡途中的夕阳之下。深姬冲过去将铸剑师提起,“她怎么死的?”铸剑师满脸鞭痕的脸庞有些扭曲,“她是自戕而死。”深姬一把将他摔在地上,“你胡说!”一只手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深姬,你以为他们真的是为了所谓的爱逃走的吗?”她转过脸,满眼恨意,“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些,你不光毁了我,毁了他们,还毁了杀风楼里那么多人!只是为了你的野心,为了你的杀风楼,我们活着完全没有意义!”织风松开手,淡笑,“既然如此不平,当初为何加入杀风楼?”他见深姬不语,又笑,“利用完杀风楼,便一走了之,你们还有理不成,此次我本不欲追究,深姬你如此不知好歹,你说,该如何罚你才好。”深姬手一松,长剑落地。而铸剑师一直跪地不语。
深姬后来才知道,虚女只是想回到故乡,利用她和铸剑师,逃离杀风楼,然后在故乡的路途上向家族以死谢罪了。铸剑师从此呆在杀风楼沉默不语地打铁铸剑,不曾踏出一步。
颜颜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深姬已经被罚不得踏入杀风楼。颜颜想,织风这样安排,倒也两全其美了。但是,她偏不想让他如愿,既然深姬不能进,那她出去找她。
这是一片竹林,竹林一旁是一条小溪,而再过去就是深姬住的竹屋了。这片竹林正是颜颜葬身之处。淮涟看着悬浮半空的虚影,淡淡的悲伤弥漫其中,幽灵伸出虚无的手,“下雨了。”淮涟抬头,一滴雨,两滴雨,春季的雨水就是这般缠绵,又浓烈,耳畔隐隐的春雷遥遥传来,仿佛隔着这片竹林,还有一片刀风带来的排山倒海之势,一旁的竹林竹叶晃动,幽灵茫然地朝着竹林一端望去,“是他的刀风!”虚影摇摇欲坠,“他终于来看我了。”淮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有一片竹林,满目苍绿。“你的孩子呢?”幽灵回过神来,她继续说着未完的故事。
颜颜来到那座竹屋,她推开虚掩的竹门,一室寂静,窗前静静伫立的修长身影,不是深姬,而是多日不见的织风。他闻声转过脸,一脸了然,“颜颜,我说过,不要惹她。”颜颜轻举莲步,“你怎知我会来找深姬。”她走到织风身旁,学他望着窗外的溪水。织风伸手揽住她的肩,“都要当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要这般满腹仇怨。”颜颜抚着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这是我唯一能想到可以刺激深姬的筹码。”织风抬起她的下巴,“颜颜,你不了解深姬。”颜颜偏过脸,“我知道,她会爱屋及乌,这个孩子她不会讨厌。”织风无奈一笑,牵起她的手,“颜颜,我们一起回家。”颜颜不动,“阿风,你喜欢的是我吗?”对方微微诧异地看着她,随即一脸平静地反问,“那你喜欢我吗?”颜颜点头。织风握紧她的手,“你忘了么,是我要娶你的。江氏颜颜。”颜颜展颜一笑,“你听到了吗?”竹帘后,一道黑色身影慢慢走出,深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们演这出戏给我看,真是够幼稚的。”织风手一拉,“好了,戏也演完了,你也该回家了。”颜颜不情不愿地跟在织风后面,走出屋子的时候,她忽然转脸朝着深姬做了个鬼脸,深姬一时愣住,心里却涩然一片。
一年之后,颜颜抱着孩子再次出现在竹屋里。深姬刚刚完成任务回来,正坐在溪水畔擦拭那把沾满血的长剑,颜颜看到她的身影越来越清瘦,依旧一身黑色。孩子出生的时候,深姬托织风送了一只长命锁给孩子。颜颜将那只长命锁扔在深姬脚下,“我不需要你的礼物。”深姬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脚朝着那长命锁轻轻一踢,金锁掉进了溪水里,颜颜一愣,深姬转身继续擦拭长剑,“既然不要,那就丢了吧。”颜颜忍住气,“阿风说要叫叶叶认你为干娘,我也不允许。”深姬抬头,“既然不允许,你今日抱着他来做什么?”颜颜一跺脚,“深姬,你不是应该很嫉妒很生气吗?!”深姬利落地收剑起立,淡淡地瞥了一眼颜颜怀中的孩子,“楼主怎么放心让你抱孩子出来找我?”毕竟江湖上仇家这么多。颜颜朝后一看,手不知觉得抱紧孩子,“你不看看我跟阿风的孩子吗?“深姬似乎有些动怒,但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颜颜,“我对你们的孩子没兴趣。”
颜颜看着深姬走回竹屋,她转过身,织风从竹林里走出来,“颜颜,到了如今,复仇已经没有必要了。”他接过来她手中的孩子,孩子正睡得酣甜。颜颜一时有些茫然,她这样算已经复仇了么?抢走深姬深爱的男人,拥有他的孩子,她拥有了这些,而深姬依旧守着同门之丧,孤身一人居住在这小小竹屋。颜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在杀风楼里,倒是被保护得忘记了以前腥风血雨的生涯。
又是一个玉兰花开的季节,刚刚蹒跚学步的叶叶绕着这株玉兰树独自玩得不亦乐乎,而颜颜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自从那次从西域回来后,深姬就真的不再踏入杀风楼一步,但杀风楼的每一件大事,都会传递到竹林里那座小小的竹屋。颜颜缓缓勾起一抹笑容,太平静的生活,终究不会长久。
☆、魂断尘土
夜有点浓,一片乌黑里,一股劲风穿堂而过,衣衫婆娑的声音带着这股风窸窸窣窣地响起,就在这片寂静里,婴孩的啼叫声破空鸣起。脚步声越来越轻快,简直要御风而行了。一缕月光从堂口淡淡照来,脚步声戛然而止。因为前方站立着一道黑色身影,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阁下倒真有闲情,到这来赏月了。”抱着孩子的灰衣人隐在黑暗里,声音低沉。对方没有说话,微低着头,眼角有一丝冷光闪过。里面藏着的灰衣人不止这一个!堂中夜风呼啸,除了孩子的哭声,许久没有其他声音,深姬耐心地等着,一点两点,越来越多的箭芒悄无声息地闪在夜色里。黑衣女子面无表情地拔剑出鞘,对方有孩子在手,她不可轻易动手,若要出手,定要一招毙命,让他们没有时间出招挟制孩子。抱着孩子的灰衣人慢慢退后,同时手一举,无数羽箭同时从黑暗里激射而出,而那快如疾电的箭影里,只见一道白光直破夜空,“噗嗤”一声,是利器割断肉皮的声音,弓箭落地,同时鲜血四溅。深姬持剑而立,身后是一群倒在地上的灰衣人。而冷光幽转的剑尖直指唯一活着的灰衣人,“你们不该惹杀风楼。”话音未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灰衣人抱着孩子的手一松,长剑刺入喉咙,深姬右脚轻抬,接住了直线下落的孩子。在长剑刺倒对方之时,她已用另一只手抱起孩子,脚下一地的鲜血。
深姬还未站稳,蓄势许久的羽箭从上方斜斜袭来,她侧身躲过,同时快速地抬头望去,入目的是怎样让人心惊的画面呵!一排的灰衣人半跪在屋檐上,手里握着蓄势待发的弓箭,月光下一片冷芒,深姬挺直背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杀风楼的救兵迟迟不来,她手里还有孩子这个累赘,正在高度提防上方对手的深姬不防脚踝被一只冷冰冰的手突然握住,她低头一看,半死的灰衣人乱发覆面,一只含笑的眼睛正阴冷地看着自己手中抱着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也不哭了,转着黑溜溜的眼睛与他对视,深姬伸出手遮住孩子的眼睛,抬起一只脚,将那颗脑袋踩碎在自己足下,与此同时,几十支羽箭破空袭来。
双刃之光从堂口急速转来,眼花缭乱之际,一只纤细的手伸来将深姬手中的孩子抱了过去。正是急急赶来的颜颜。深姬飞身而上屋檐,长剑击落羽箭,黑暗里只闻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月色下的黑衣女子犹如夜鬼游走屋檐,所到之处皆是哀嚎一片。所有声音消灭的时候,深姬望着下方,颜颜和她的孩子已经不知所踪。
而颜颜几乎是以逃命的速度抱着孩子疾奔向那片竹林,忽然意识到什么,她转向早已空荡荡的杀风楼,将孩子放在那株玉兰花树下,希望深姬能够救下这个孩子。待颜颜来到竹林,另一群灰衣人早已在那里等待。
深姬赶回杀风楼时,看到的竟是一座空楼!所有弟子都不见了,她第一次有了被遗弃的感觉。而那群神秘的灰衣人,到底是什么人派来抢孩子的?!小猫鸣泣般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深姬走过去,借着月光看到婴孩的哭脸,她弯下腰将他轻轻抱起。
竹林里,“江夫人利用完我们就想撒手不管了吗?”一个碧衫男子斜倚一株竹子,手里拎着半满的一壶酒,懒懒的声音成功地使得颜颜停下脚步。颜颜倒退一步,手已经握上双刃。“你们西域人就是如此不讲道理。我千不该万不该把你们这群虎狼引来。”碧衫人悠悠走近她,“说来,我们还得感谢你将杀风楼楼主引开,不然,哪能这般容易就抢走孩子呢?哈哈,江夫人,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颜颜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对付我!”
杀风楼的玉兰花树下,深姬正抱起孩子,忽然身后移来一道暗影,她快速转身,反手一劈,“是我!”手停在半空,原来是铸剑师。深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其他人呢?”铸剑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跟我来。”
他推开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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