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在朋友圈里培养一个藏书家,这个藏书家要有和我一般的兴趣爱好,而且没有收藏者惯有的吝啬习气,总之,他应该收藏着不少我爱读的书,并且乐意与我分享。这个想法很自私,可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我有我的苦衷。
小时候,我祖父家的房子翻修,人们在屋梁上发现了一个木盒子。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一看,里面不过是一套线装书。正巧我也在场,于是他们把这个盒子当作礼物塞给了我。这是一套《芥子园画谱》,上海书局出的。封面已经发黄,里面的画却非常迷人,我一下子喜欢上了它。祖父告诉我,这套书大概是我曾祖父留下来的。曾祖父是旧时的一个小文人,手上有不少的书,其中以绘画书和医书居多。后来因为时局,祖父把曾祖父的书挑了整整八筐去悄悄烧了。这套《芥子园画谱》怎么留下来了却不得而知。看祖父的神情,我那时候觉得这书一定很值钱。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书的价值。
至于书的价值到底有多少,我很快就知道了。不久,我就拿《芥子园画谱》中的人物分册和同学换了十张烟盒!当时我非常兴奋,因为我终于有了一张“大中华”的烟盒。
这件事情一直到今天仍然是我最深的耻辱。尽管我在人们面前总显得家中万卷的样子,但是我自己清楚,早在七岁那年我就注定和藏书无缘了。后来也的确如此,我的书架上永远就只有那么几百本书,书名可能不断在变,但数量几乎是一个常数。我的书架上唯一可以称得上一个“藏”字的也就是那残缺不全的《芥子园画谱》。而那本人物分册的消失不断地提醒我:在我与书之间有一道深深的裂痕。我骨子里希望自己拥有一座书城的梦想只能在别人的身上实现了。所以我想在朋友中培养一个藏书家。
做藏书家绝对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业。我记得明朝有个叫王世贞的文豪,为了得到一本宋代刻本的《两汉书》,不惜用自己的一座山庄换取。当年为一本崇祯年间的刻本《吴骚合编》,郑振铎和一个盐商争得不可开交,最终空手而归。后来还是黄裳用几辆三轮车的明清刻本换得。这曾经是轰动上海滩的传奇。可见做藏书家得有一种义无返顾的豪情。
我的朋友中小D有收藏家的潜质。如果说,小D尚不具备以山庄换善本的实力,但起码具备了藏书家基本的素质,那就是“贪”。他把大半的时间和金钱都花在逛旧书店上。前段时间他似乎对植物志之类的书发生了兴趣,于是每次和他见面,就发现他的包里装着不同种类的植物志,什么《云南植物志》《大梁山植物志》。走在路上,他甚至会掏出一本植物图志来,与周围的花花草草一一对应,很得意的样子。
有一次小D对我说,他小时候就喜欢书。看见同学手里有,他就会去收集很多糖纸烟盒去和同学换。他还做过一支很漂亮的木头手枪,换来了一套《三国演义》的连环画。
我很愤怒。
不禁又想起我的那本《芥子园画谱》。换走它的那个小学同学的姓名我忘了,不过我真想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会不会是一个藏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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