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在往遥远的城墙沉没,余晖像上好的缎子,铺上奈河波涛不平的水面,酿出粼粼金光。
饶是这样热闹的日子,最角落的小巷还是冷冷清清的,少有人来。
季裁雪正出神地凝视着洒进巷道的暗金光辉,听见动静,才蓦然转眸,看向隐没在屋檐深色的阴影下的仙尊。只见从摇光手中放出的透明灵气像时间倒转般重新流进其主人的指尖,白衣的仙尊向他摇了摇头。
这意味着此处的法阵也未捕捉到冰灵气或水灵气的波动。
“这应该是最后一处法阵了吧。”季裁雪皱了下眉——今早来到阳城后,他就跟着摇光一起在城中八个分散地点布设下了搜寻灵气的阵法,如今四个时辰过去,他们前来验收情况,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摇光设下的法阵具有多条限制条件,只有推测修为,灵气属性、稳定性和浓度在特定范围内的灵气才会被法阵捕捉,从而能将杂乱的、其他过路人的灵气排除在外。
孰料这么排除之后,八个法阵耗费四个时辰,一共就捕捉到了两段灵气,且经过摇光的检验,这两段灵气都大概率并非来自齐彦卿。
“八个法阵并未完全覆盖阳城,再者,如若他没有动用灵气,凭此法阵也无法追捕到他的踪迹。”摇光收回手,抬步从阴影中走出,驻足在季裁雪身侧,“又或者,他在昨夜就已出城。”
“相思门的弟子还在找他。”季裁雪想到他们走进这处巷子前擦肩而过的、身穿雪白制服的修士,“阴阳城中人员出入,是不是没有记录的?”
他两次造访阴阳城,都是走到城墙脚下,大门便自动打开了,没有看守的修士,也没有百目怪检查访客身份——出城亦是如此,那叫一个畅通无阻。
“嗯,阴阳两城虽在同一城墙之内,却并不受一个门派管辖。阴城及奈河毫无疑问是相思门的地盘,而阳城则属于一个叫露凝香的组织。”摇光徐徐向他讲解道,“虽然近年来,相思门的势力有往河对岸扩散之象,但目前为止,阳城的管辖权依然还是在露凝香手上。”
“只是这组织中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掌控着阳城的管辖权,所做的似乎也只有年年征收摊位税而已。城中发展规划、秩序维护、人口流动等事务他们一概不管,其中正也包括了人员进出城的检查。”
“上头的人不管事,阳城中的商贩便自己组织起来,也能解决大大小小的一些公共事务。不过阳城中常年商铺开张,来往修士甚多,若要真管理起人员往来,麻烦不说,难度也会较大。商贩中无人愿意担此重担,因而便默认了最简单的一种解决方式。”
“自由进出。”季裁雪接话道。得知露凝香至今仍然存在,他倒不甚惊讶——这组织向来行走于暗中,行踪不定,最是善于明哲保身,“露凝香如此管事,也难怪会给相思门可乘之机。”
或许按原本的趋势,相思门再耗费几年默默渗透,最终成功得到阳城的管辖权或许也不无可能。然而眼下相思门掌门失踪,若昙霜没能夺回身躯,甚至或者早已魂飞魄散,恐怕连带着相思门也会因此元气大伤。
摇光不置可否,他微微抬头,似乎是撩了眼天色,道:“鬼市要开始了。”
没能找到齐彦卿,季裁雪难免心底沉闷,却也知道他再怎么失望也无济于事,他闭了闭眼,扫去脑中那些繁杂神思,朝摇光点点头:“那我们过去吧……哦,去之前,是不是得先去买个面具?”
一刻钟后,鬼市入口——
整个鬼市藏在结界的掩护中,一共有两个出入口,分别分布在主干道的最南端和最北端。季裁雪和摇光从离巷道更近的南端出入口进入,甫一迈进由一层透明水波状物体作为屏障的结界之中,季裁雪便感觉周身温度骤然降低了许多,徒生一种森森然之感。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不是周围的温度降低了,而是他抵御寒冷的能力变差了,这才让北方的冷空气展露出其刺骨的锋芒。
所幸这种冻人的感觉转而消失,他怔了下,转眸感激地看向为他撑起灵力屏障以作庇护的摇光,又听摇光为他解惑道:“鬼市的结界会压制结界中人的修为,以求市集上不会爆发杀伤力过大的、过于严重的斗殴事件。”
“原来如此。”虽然不再觉得冷了,季裁雪还是拢了拢身上的衣衫。
鬼市不愧被称作鬼市,明明结界外方才日落,结界内却已是头顶夜幕。街道上的光暗淡了不少不说,那原本白中透黄的暖色调光辉也尽数转化成了幽森的蓝绿色冷光,还时不时有通体漆黑的鸟雀从屋顶上掠过,发出一两声尖锐的鸣叫,十足的阴暗恐怖氛围。
好在身边有游客不断鱼贯而入,提醒季裁雪无论这里看着再怎么森冷,其本质也只是个市集。
他们进来得早,今夜的鬼市方才开张,商铺中的货品都还齐全。季裁雪散步式地从铺子前走过,眼中逐一映出写满密文的符纸,苍白的、盛在牛皮纸上的药粒,像血珠一样在透明瓶子中浮动的液体……
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穿过琳琅满目的奇异宝物,停驻在角落中的三个暗红色手镯上。
这不是……
他的目光显而易见地被察觉了,一根素白的、细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玉制的手镯上,旋即传来一道黄鹂般婉转清丽的声音:“小客人,看上这个了?”
季裁雪视线上移,望见用金步摇晃动的珠玉,正用指尖点着手镯的女子有一张牡丹花般明丽的面庞。此时这位店主人正笑着看着他,可那本该为这张容颜酿造锦上添花之美丽的微笑却似乎有些僵硬,就仿佛一张不合适的面皮被骨骼撑起,不可避免地透露出违和。
不过作为萍水相逢的游客,季裁雪并未深究老板这异样的微笑,只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个是红婴吗?”
“小客人果然识货。”老板脸上的笑意扩大了,更给人一种仿佛皮肉要被撕开的悚然感,“这红婴呀,百年来留凤谷中只产出了两副,一副交给了南方拍卖行,一副落到了我手上。这副红婴今日方才拿出来展卖,能叫小客人第一个发现,实在也是有缘呐。”
季裁雪眨了眨眼,既是拍卖行会收的东西,在这鬼市中卖也想必售价不菲。所幸他本就没有想购入的心思,不过是看见个自己认识的法器而随口一问罢了。
但这随口一问,却也似乎让他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你说这红婴,是三个为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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