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亮晶晶的银色粉末从女孩柔软的手掌中洒下,她蹲在这丛她精心照料了许久的月牙草边上,姣好俏丽的面庞上是忧喜参半的神情。
刚刚她在检查每一根月牙草的生长状况时,发现在两株间距约莫三指宽的草叶中间,新长出了一颗小小的草芽。她激动得差点尖叫出声——要知道她养的这丛月牙草已经有整整五十年没有发过新芽了!
不过差点终究只是差点,她及时地闭上了嘴巴,生怕自己过重的呼吸会吹折这珍贵而脆弱的小草。她捂着口鼻,凑近了那株新生的雪白小芽,左看看右看看,仿佛已经看见这株小芽在她无微不至的关照下逐渐长大,蜕变出孔雀蓝的颜色。
却未想紧接着,仿佛为了让她深刻体会何为乐极生悲一般:她目光一顿,发现那新芽边上的一株月牙草上,竟然不知何时长出了两粒小白斑!
她几乎是一眼就判断出了那是霜雪病的症状——那是一种常发生在上品的草本药材上的病害,她养的这丛月牙草里,就曾有三棵因霜雪病枯死——要知道她这丛月牙草一共也就只有十二棵!
女孩悲痛地捂住了脑袋,别在乌发上的金步摇晃出凌乱的弧线。她回忆着这几天来洒养料时月牙草的状况,自责于自己的看护不周。然而现在的内疚与沮丧都无济于事,霜雪病没有治愈的方法,她必须尽快把这棵染病的月牙草移除,以防它感染其他草株。
正当她俯下身去,伸手要去挖开泥土时,某种异样的动静顿住了她的动作。她眨了下眼,随着那一开始轻微到仿佛是幻觉的声音慢慢放大了些,她才确定了那确实是翅膀挥动的气流声。
她赶忙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边拍着裙摆上的泥尘,一边把被她拨开的灌木枝条拢了回来,遮挡住她秘密种植的月牙草。确认她那簇珍贵的小草丛被灌木从侧面严严实实地遮住,不会因为突兀而引来他人视线后,她才按着胸脯平复了仓促的呼吸,若无其事地走出了煦润园。
若是有熟悉她的人在此刻见着她,便能发现,她的脚步其实比平时快了许多。
到底是年纪还小,她掩藏自己情绪的本事还不到家——何况被打断的还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转着眼珠子思考着,会是哪位族人在这关键时期,夜半三更才回栖凰殿。
马上就到她表姨的产期了,凤凰族向来子嗣稀少,百年都难有个新生儿。七十年前好不容易有位姑姑怀上一胎,却被一只金翅大鹏盯上了。那该死的金翅大鹏挑了大多凤凰离开栖凰殿,受邀去参加天宫盛宴的那日趁虚而入,极其残忍地将已经成型的小凤凰从母亲肚子里剖出,把那一整个小凤凰吞进了腹中。待有族人察觉到异样闯进那位姑姑的寝殿时,只见得一地鲜血和被剖腹取子的母亲,以及几根散落在地的、属于金翅大鹏的羽毛。
因为凤凰族与生俱来的涅盘重生能力,那位姑姑最后还是活了下来。但经历了那样血腥绝望的残害后,她的精神完全崩溃,反复地自我寻死。她至今还在医堂中疗养,常年没有露面的时候。
至于那该千刀万剐的罪魁祸首,虽然当时事发之后,留在殿内的临时管事立刻组织了几位年轻力壮的凤凰前去追捕,却最终还是没能找到他的下落。
那只金翅大鹏非常狡猾谨慎,他潜入栖凰殿的全程都没有一只凤凰看见过他,而唯一知道他长什么样的姑姑已然无法再去回想这痛苦的记忆。
这件事作为无比惨痛而耻辱的教训被书写进每一位凤凰必须深刻牢记的历史。所以在她表姨怀上这胎后,族长便下令到表姨诞下小凤凰前,全族上下能不离开栖凰殿就不离开栖凰殿,整座悬空岛外的防护罩更是加厚了三层。
一开始还有些调皮的小凤凰耐不住无聊,偷偷往外跑,结果当然是无一例外地被抓回来罚了禁足。但到底是考虑到凤凰的孕期长达十八个月,对于那些精力旺盛的、渴望用年轻的翅膀去广阔的仙界飞翔与游荡的小辈来说,确实有些难熬,族长最后还是把管控放宽了一些,允许那些非必要外出的小孩,在向守门司的值班凤凰报备之后,也能暂时离开栖凰殿。
但一般来说,守门司的凤凰只会通过白天时段的外出申请,她今天傍晚路过守门司时,还看见他们正在清点核实外出凤凰的归来情况,她当时还和他们聊了几句,她隐约记得今日外出凤凰登记表下,所有的名字后面都标上了“已归”的记号……
她忽地打了个寒颤。
她太自然而然地把那翅膀挥动的声音划入她族人归来的信号了——但事实上,用翅膀飞翔的不止有凤凰,还有他们的天敌,以小凤凰为食的——金翅大鹏!
这一认知带来的紧张、愤怒、畏惧以及仇恨交织在一起,她控制住了自己的呼吸以及脚步,最大可能地做到悄无声息。她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作为已经成年——虽然也才成年不久——的凤凰,她不想在她此生面对的第一个敌人面前露怯,不想在战斗开始前就落荒而逃。
她集中精力调动自己的感官,她听出那翅膀挥舞的声音并不平稳流畅,这让她心底生出些许犹疑,因为这种挥翅的声音无非寓示着两种情况:要么此人是只连怎么飞都还没熟练掌握的幼崽,要么他身上带伤。
她不认为金翅大鹏会狂妄或愚蠢到在以上两种情况下,踏入凤凰族的领地。
细微的扇翅声忽而消失,她抬起视线辨认了一眼最后一道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边分明是栖凰殿入岛的正门口。
最低级的窃贼也不会选择如此堂而皇之的潜入方式。
她心中的疑惑越发浓重,实在猜不出一个可能的人选。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廊道尽头,听着那飘散在风里的、带着颤意的呼吸声,她悬在腰侧的右手慢慢收紧,灵气聚成的飞剑随之在她周身浮现。
她不确定自己的接近有没有被对方察觉,但她清楚,只要越过这个拐角,她就能揭开这位深夜来者的身份……
口腔因为紧张的情绪而变得干涩,她左手掌中聚出一团用来发送危险信号的灵气,如果拐角后的人当真是金翅大鹏,她会第一时间用烟花灵气提醒其他族人……
七十年前惨痛的血案,他们必不可能重蹈覆辙。
用正红细线绣出的牡丹花随着长裙的摆动而在夜色中定格分外鲜活的剪影。女孩抬起凤眼时,桃花般娇俏的面庞已然褪去所有温软颜色,如一柄出鞘的宝剑,平生第一次展露尖锐的锋芒。
然而下一秒,仿佛一曲高昂的战歌在最高音处戛然而止,那种破竹般的气势随着她瞪大的眼睛而溃散,隔着约莫五米的距离,她看着那张被暖调灯光照亮的熟悉面庞,下意识地喊了声:“族长?”
几乎在话语出口的刹那,她便已意识到了不对——尽管有着一致的五官,此人血肉模糊的双手、残破的衣衫以及截然不同的气质都无一不在表明他并不是他们的族长。在警惕再次被提上她心头前,顶着族长面容的入侵者怔怔地开了口:
“晚晴?”
她皱了下眉,浮在身侧的飞剑排列成围攻之阵,不过比起真枪实弹的攻击,显然更倾向于作为威慑。
她在这对峙的时间里思忖着:她容貌肖似她母亲,此人将她认成她母亲这点,倒算是在情理之中;不过,此人缘何会认识她母亲?
从他那尚未收起翅膀来看,此人似乎确实是他们的同族——虽然不排除他连翅膀都仔细伪装过的可能。但他们凤凰一族千万年来都一同栖居在这栖凰殿中,族人之间都彼此熟识,不可能凭空多出只她不认识的凤凰。何况此人还非常可疑地与族长长得一模一样……
和族长……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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