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的攻击被相思门弟子挡下,并未伤及小主。阁主再出招时,被一脸戴面具之人化解,那面具人似乎……与小主或相思门弟子认识。面具人现身的同时,灵鹿也一并出现。小主和相思门弟子乘鹿逃脱,属下顺从大王指令,只佯装阻拦,放他们进入了冥府之门……”
越说到后面,半跪在地的冥官越埋低了头颅。平稳的脚步声自他话到一半时便侵入殿内,只需半秒,他就能猜到眼下会有谁能在不向大王行礼的情况下毫无阻碍地步入殿门。
自身后而来的脚步声在逐渐放大,他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擅自中止汇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小主离开后,阁主与面具人大打出手。面具人并未久留,冥府之门关闭时间一过,他便通过大门撤出了冥府……”
最后一字尾音未落,高度紧张的感官让他捕捉到了脚步声的轻微停顿,大脑尚未能处理身体接收到的信息,致命的压迫感先一步令他本能地伏下身体——即便他转而就意识到,这样粗劣的防御,并不足以躲过天道阁阁主的攻击。
侵蚀生命的毒雾在染上他袖摆的前一秒蓦然散开,直到数秒之后,冥主清灵虚幻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他才真切体会到死里逃生之感。
“他不过是依我之命,阐述事实而已,你又何必为难他?”齐彦卿说着,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浅淡的灵气。他看上去倒是从容得与平时别无二致,只是出口时却尽是带着似有若无的恶意的话语,“还是说,你在迁怒于他?”
泛着乌色的深绿兽瞳含有与生俱来的戾气,齐彦卿俯视着这位方才猝不及防地,对他的下属出手的“盟友”。他看着略为刺目的液体从对方右手的护腕里流出,那意料之外的鲜血滴落在地,荡开过分艳丽的红花。
没有得到“盟友”的回答,他再次开口,却是屏退了自己的下官:“退下吧。”
无辜受惊的冥官闻言只觉如蒙大赦,行了告退礼后,起身便以在动作自然的范围内最快的速度退出了宫殿。转眼间,盛大堂皇却又难掩枯寂的殿堂中便只剩下两个人。
液体坠落而又与地面相撞的声音夹杂在周而复始的海浪声中,似乎轻微得不可被察觉。然而对于修为臻至他这般地步的修士来说,只要他有心留意,这点声响依然能称上是近在耳边。
齐彦卿环抱在臂上的手指轻叩了几下,眸中似乎聚起浓云一般的阴翳,然而面上,他仍然保持着清浅的、玩味的微笑。
“我的冥官,和你那些傀儡可不一样。”
他开口,语调未变,只是其中漫不经心的意味逐渐褪色。
“他们或是被我选择的灵魂,又或是受举荐来到这里。他们作为我的下属,好像也确实敬畏我,遵从我的指令。”
他欣赏着从“盟友”的伤口处滴下的血液,像在打量一座诡谲而鲜丽的沙漏。与这仿佛静好的表象截然相反的,是他话语间如墨般深重、又以轻如薄雾的形式流露出的,混杂着厌烦、猜忌、不满、以及一抹转瞬即逝的妒火的复杂情绪。
“但他们毕竟有着自己的思维,因而不可能像傀儡一样,真正对主人言听计从,真正作为我的耳目。”
所以会有力所不及。
——冥府内闯进这样一位神秘的高手,他却是最后才知晓,且无法出手阻拦其分毫。
所以会有不臣之心。
——他看好的冥官,怀着他至今仍不知所以的动机与他倒戈相向。甚至那些仍处于冥府之中,看似兢兢业业地服侍他的冥官们,也或许各自怀有不与相谋的打算。
倾泻出的情绪分明有如决堤洪水,却在他的停顿中被强制收回。生性多疑的冥主鲜少会有流露真情实感的时刻,他不会正眼看向心中那难以消退的挫败感,因而也就不可能承认这场情绪的外泄正是其作祟的结果。
“是因为手下都是傀儡,可以任由你处置的缘故吗?某种程度上,你比我还绝情得多呢。”
“说起来,小盘羊现在也是你的傀儡吧,操纵他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他像是感慨般说道,下一秒,毫不留情的凌厉杀意填满殿宇,他盯着依然面无表情的白发男人,一字一顿,“你却对他下杀手?”
面对裹挟着十足压迫感的质问,一直沉默不发的天道阁阁主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足足过了半晌,直到齐彦卿的脸色彻底被阴云填满,他才开口道:“江云思必然会为他挡下那一击。”
齐彦卿眸光一凝,心中恼火却随这句在他人看来恐怕觉得莫名其妙的话语退去了。他眯了眯眼,将此话的言下之意剖出,排列成他想得到的信息——
阁主出手前,已经料到江云思会挡下这一击;又或者是他布设下的局面,迫使江云思来抵挡攻击。无论是哪种情况,都喻示着一点:他的攻击本就是朝着江云思去的。
“为什么?”兽族被侵犯领地的恼意消退了,怀疑却像尖刺,仍埋在冥主的心头,“我倒不知道,你和相思门的小弟子之间还有这样的仇怨纠葛。”
“谈不上。”血液在脚边积成一摊,却没能引来崔九重一个眼神,“季裁雪知道了我的秘密,他把这件事透露给了江云思。”
平地起惊雷的话中含义搭配上过度平静的语调,让齐彦卿思路停滞了半秒。他首先从最表层的讯息中了然了阁主的动因——无非是杀人灭口。紧接着,他眉心一蹙,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他为什么会知道?”
即便被他有意压制着,骤然升腾的讶异还是流出了几分。他清楚千年以来阁主将此事瞒天过海,不可能主动透露给明显站在他们敌对位置上的小盘羊。
那也就意味着,是小盘羊自己窥破这个秘密的。
然而阁主行事不可谓不周密谨慎,他倒真一时想不出,小盘羊是凭怎样的本事,才能在阁主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窃走这惊天的秘密。
“我带他去过我的府邸,他受到灵气压迫而昏迷,在此期间,我将他变作我的傀儡。”崔九重仍是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淡然语调,“之后我对他使用了搜魂术,也就因此受到了赤绳锁的反噬。在我修补身体期间,他确实在我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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