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裁雪猛地往前几步,挣开了那压在自己肩上的、冷而细长的手指。转过身后,他终于看清了这位冥主的模样——眉若弯月,目若桃花,五官秾丽得像一幅油画,然而此人肤色青白如尸,裸露在外的脖颈、手腕处皆有黑色圆点样的印记,看着便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更重要的是,季裁雪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看着冥主那副笑意暧昧不清的样子,季裁雪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被删减掉了一段记忆了。不过方才分明是冥主引他过来,若非有灵鹿相护,他恐怕早被章鱼一脚打成重伤……这么想来,这人所谓的什么“亲爱的”多半是扰人心神的鬼话。
灵鹿回头望了眼季裁雪,从喉间发出了担忧的哼哼声,身上灵气越发暴涨。季裁雪不敢有半分松懈,眼下几乎是腹背受敌的状态,即便有灵鹿托住章鱼,他对上冥主那也必然毫无胜算。不过就目前看来,冥主似乎没有要朝他动手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有和平沟通的可能……季裁雪伸手摸了摸灵鹿的脊背,示意灵鹿先不要主动进攻。他朝冥主抱了一拳,拿出了江海海给的白色令牌,神色恭肃,直截了当道:“见过大王。晚辈经阴城昙霜仙尊首肯,拜访冥府寻找师兄魂魄,还请冥主惠允。”
“小盘羊是在无视本王打招呼的话吗?明明是久别重逢,却如此淡漠,真叫人伤心。”男人一手抱在胸前,一手托在脸侧,一副沮丧又苦恼的模样。
季裁雪嘴角抽了下——这家伙怎么还演上瘾了?飞快地权衡了一番,他还是继续忍气吞声地摆出张礼貌的笑脸,纠正道:“大王说笑了,晚辈姓季名裁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属羊也不认识什么‘小盘羊’。许是晚辈与大王的某位故人有几分相似,让大王认错了。”
“不会哦,小盘羊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冥主竖起食指摇了摇,墨绿色的眸子里映出季裁雪的身影,转瞬被意味不明的笑意融化,“看着毕恭毕敬,其实心里是在骂我吧,小盘羊和以前一模一样呢。”
不是吧,难不成他有读心术?季裁雪眨了眨眼,随后又急忙绷住了表情。他心里依然觉得这人是在诈他,毕竟他并不精通表情管理,被这种活了百岁千年的老人精看出点小心思也在情理之中。没等他想出如何回话将话题引到他所求的急事上,冥主悠悠然开了口:“虽说本王甚是喜爱小盘羊,但这天道之下,死生之事,本王可不能假公济私,为小盘羊开后门哦。“
“我并无歹意,只是想见我师兄最后一面,不会干涉生死轮回之事。”季裁雪下意识地反驳道,他隐约觉得这只是冥主搪塞他的借口,冥主根本就是不想让他去见师兄。
“就算小盘羊向天发誓也不行哦,不说小盘羊心里到底有没有坏心思,就算是没有,你也不能保证你师兄见了你之后能不动一些不该有的念头吧。”冥主摊了摊手说道,竟然还似乎十分有理有据,差点都把季裁雪绕进去了。
实话说,季裁雪没想到冥主会这么不留余地地就拒绝了他的请求——步入宫殿以前,他曾天真地认为这只是走个形式,且张为之还安抚过他说冥主平易近人,他潜意识里或多或少是觉得一切会顺利进行的。后来发现他见到的冥主与张为之所说的冥主简直判若两人,他也只以为过程会变得有些曲折,要费些心思和口舌才能得到冥主首肯,未想会直接被冥主一口回绝……
“若是我师兄能逃想逃,早该动手了,又何须在冥府蹉跎至今?”季裁雪皱眉理论道,语气比之前强硬了些。
“小盘羊果然是忘了啊,本王软硬不吃哦。”
好家伙,这是根本没打算和他讲道理啊!季裁雪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心知光明正大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不过好在他清楚囚窟的位置,应当可以找个时机偷溜进去。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和冥主耗着了……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咬牙沉默半晌才既有些不忿又无可奈何地说道:“看来大王是不会回心转意,让我见师兄最后一面了。您是冥府之主,金口玉言,我无话可说,亦多说无益。告辞!”
言罢,他拍了拍灵鹿就抬步往殿门走去。正要走过冥主之际,他却听见一道似乎饱含愉悦的笑声,他警觉地回头看向冥主,看见那张青白的脸庞上,玫瑰般艳美的、似乎是被取悦了又似乎是轻蔑的冁然微笑。
“三千年不见了,小盘羊却连一点叙旧的时间都不愿给本王吗?”他状似委屈地说着,眨眼间又如幽灵般闪现到季裁雪面前,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明明当年可是在我这做了很长时间的客呢,当时你还说,永远不会忘记我的。”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季裁雪斩钉截铁道。虽然“三千年”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确实让他不得不留意,但他更坚信自己的记忆和节操——前世今生加起来他都只看过小说没谈过恋爱,绝不可能凭空多出笔风流债,何况他又不好玩世不恭那口,更不喜欢惊悚艳尸。
“你只是忘记了,唉,真是好可惜……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想起来的——”冥主说着,忽而抬手,一道蓝黑色的光束从他掌中射出,直击百米外的殿门。眨眼间,深蓝鬼火从大门开始一路蔓延,燃烧了四面围墙,如同开启了地狱之门般,黑色的骷髅从鬼火燃烧处走出,仅在呼吸之间就已面面包围。紧接着,咔嚓咔嚓的巨响传来,整座宫殿如落水的小船般下沉许多,而后开始上下的浮动。不详预感涌上季裁雪心头,下一秒,大门洞开,如他所预料那般,宫殿竟与梯形通道断开,正往不见边际的深海流去。
“帮你想起,我带给你的恐惧。”
当机立断,季裁雪翻身跨上灵鹿,骑着鹿飞一般地往大门冲去。他身后,巨型章鱼爬动着抽出了粗长如鞭的触须;而面前,数不清的骷髅向他伸出拖住生命的手指。他俯身紧紧抱着灵鹿,心里清楚无论成败,机会只有这么一次。
鹿蹄踏碎了白骨,踏出了被死亡笼罩的宫殿。纵身飞跃的刹那在快速的心跳声中被延至漫长,风声过耳,季裁雪的瞳孔中倒映出逐渐拉近的道路。
鹿蹄成功攀上了道路的尽头,灵鹿借力猛地跃起,季裁雪只匆匆地瞥了眼怔在原地,面容惊愕的张为之,便驾着鹿往前狂奔而去。却没想到前方的道路竟如噩梦里才会出现的那般开始节节崩塌,灵鹿几乎是踩着落石不停往前。直至灵鹿带着他一头扎进连通各个洞穴的大道中,这种天崩地裂的惊险逃亡才算告一段落——似乎是碍于大道与洞穴中来往的冥官们,冥主并没有再粗暴地破坏地形。但在季裁雪按照记忆指挥灵鹿跃进其中一个洞穴后,冥主的命令从四面八方响起,空灵而又残忍:
“所有冥官听令,即刻封锁冥府,捉拿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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