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朝傅盈天点头示意,接着便收回了目光。她伸出右手,将一样东西放进了棺中人交叠在小腹的双手中。
季裁雪眨了下眼,他注意到,那正是管玉格曾给他展示过的,印有雪花图样和“天下书局”四字的令牌。
“这位便是季裁雪季公子吗?”在他出神期间,女人的声音响起,沉稳而平静。虽用的仍是问话,但她心中大概已然有了肯定的预想。
“是。”季裁雪答道,心想这又是个崭新的称呼,他从前可从未曾被人称为“公子”过,“您是?”
“不必客气,我是天下书局内掌藏书阁的管事,也是老师的第二位学生。我姓管,名仲梨,伯仲的仲,梨花的梨。”女人说道,随着眨眼的动作,她眼尾的细纹如水波般颤动。
从她的举手投足和谈吐之间,季裁雪隐隐能感受到,她大抵是那种雷厉风行而材优干济之人。
管仲梨话音落下,还未等季裁雪搜寻出回应的措辞,他便看见一只白色的、和他的脸差不多大的鸟儿滑翔着穿过人群,稳稳地落到了傅盈天的肩膀上。那鸟儿有一双葡萄大小的天蓝色眼睛,鸟喙金黄,腹部中间有一块菱形的、同样金黄明亮的羽毛。而再往下,季裁雪看到它那格外奇特的尾羽——浅白的、无形的,比起羽毛,更像是一片烟雾或纱布。
这是一只烟水罗。
烟水罗凑近了傅盈天,脑袋一晃一晃地和他咬耳朵。傅盈天神色未变,直到烟水罗把话说完了,他才转眸看向管仲梨和季裁雪,道:“千鸟荡那边有些事,我先过去处理一下。”
“好。”季裁雪说道,目送傅盈天转身离开。待傅盈天的背影消失于林中,他似有所感,转过头后,果然与管仲梨视线相交。
“季公子,地底塔在老师仙逝之后进入了封锁状态,我们目前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将其重新开启,等日后我们找到重启它的方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方便你来拿取你寄存在地底塔中的事物。”
季裁雪微微一怔,管仲梨的话语如在耳畔,可在他目光所及之处,女子的唇瓣分明是紧闭着的,未发一言。
好在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这是传音术。
传音在《见天机》的修真体系中也是一门学问。像季裁雪先前在木城柳家使用的传音符,那是长距离传音常用的手段,它做不到瞬发,但是通过咒符完成的传音术会更加稳定和安全。而管仲梨现在对他所用的便是传音术中的另一种,它摒弃了作为中间媒介的咒符,只要掌握得足够熟练就能瞬间发起,但相对应的,它在安全性上就会有所缺失。
虽然足够高超的修为和强劲的灵气能一定程度上弥补这点,但这种传音术通常还是会更容易被中途拦截,特别是在拦截传音者与传音发起者距离很近的时候——季裁雪猜测,这大概就是傅盈天忽然被支走的原因。
他方才得知管玉格的死讯,很多与之相关的事务他都还没来得及思考后续的打算。而如今前后听过傅盈天和管仲梨的话语,他逐渐肯定了,似乎非常突然地撒手离去的管玉格,其实已经为他做好了妥帖的安排。
不管是天道阁一事的收尾工作,还是停光镜的物归原主。
只不过他未免疑惑,都是与他相关的事,管玉格为何要安排到两个人身上。按理说,告知他停光镜的相关事宜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同样让傅盈天带给他不就行了吗?为何却让管仲梨来转告,甚至还似乎特意避开了傅盈天……
他的疑惑在冒出之后很快地得到了解答。大抵因为传音的关系,管仲梨的尾音带上了几分空灵之意,但她的话语却因为所要传递的内容而显得冻土般严厉。
“老师还托我转告你,傅盈天是个心思很深的人,无论如何,你不要与他交往太深。”
-
深夜,月明星稀。
管玉格的葬礼已经结束,季裁雪与闲慈被天下书局的弟子引到了他们今夜暂住的客舍中。这处客舍离管玉格日常起居工作的敏行阁很近,据那位领路弟子说,以往若有管老的客人需要留宿在天下书局的,他们往往都会被安排住在这处客舍中。
天下书局给他们安排了两间空房,但闲慈并没有立即和季裁雪分开。他们一同在房间中等待着,大概一刻钟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是傅盈天。
“明日我们书局中要开会,要和此次来参加葬礼的几位相关人士一同讨论些老师去世后事务转接的安排。我怕到时候我又会没时间来找你,到时候耽误你后面的行程,所以就想趁今晚还有空,把这边天道阁的事处理好。深夜到访,还是多有打扰了,实在抱歉。”
傅盈天边说着边被季裁雪迎进了屋中,他拉上门把手时,有金色的灵气自他指间溢出,在门上铺出一个法阵。一旁的闲慈也随之抬手,深蓝的火灵气叠加了上去,进一步扩大了法阵的作用范围。
直到灵气的光辉熄灭,阻隔化作无形。凤凰向季裁雪低声解释了句:“这是静音罩,可以防止房间内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见。”
季裁雪颔首以作回应。
三人围着屋内的圆桌坐下后,闲慈按照他们计划的那样开门见山地拿出了留影石和那些从崔九重的府邸中带出的,被害者身上的信物。他有条不紊地将这些证物一件件铺展在圆桌上,而后通过光滑的桌面将它们一并推到了傅盈天面前。
季裁雪的双手搭在大腿上,他并没有随之拿出此刻正藏在他衣襟下,紧贴在他胸口前的阴阳椁。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傅盈天的一举一动。他以为会有的,关于那个“管老借给他的东西“的疑问没有即刻到来。
夜明珠的亮光将房间照得明亮,他因而得以看见傅盈天瞳孔的收缩。他看着傅盈天伸出手,修长的、带着一些细微疤痕的手指似乎在轻轻颤动。
他从那些已故之人的信物中,缓缓拾起了那枚浅色的、刻有一只鸟的纹样的木制令牌。
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他的眼白便被哀伤而沉痛的红调完全侵染。他仿佛意料之中又仿佛怔愣地凝视着那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令牌,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让一滴眼泪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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