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会丧失,但一些潜意识的本能并不会因为遗落了记忆而改变,就像呼吸一样。两个绝色的男子傲立在亡灵树的顶点,死去的人们的灵魂欣喜地依附进树干内,而他们则同时看见了对方一模一样的脸。
大概只是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们就明白他们的关系,心中了然,甚至彼此都知道谁是哥哥,谁是弟弟,还有那不浓不淡的亲情。是的,亲情,就算他们无法得知是谁创造了他们,他们是如何成为如此强大的魔兽。
没有过往,不知道曾经,可他们的未来却是长生不老,这无疑是孤独的,也许还是恐怖的,如果只有自己的话。
遥想当初,他们并肩伫立在山崖上眺望整个仿佛刚经历浩劫的世界,红色天空下的土地寸草不生,他们看著晚霞回想著他们的法术和神职,这些东西就像深刻在他们的那块记忆的石碑上,他们在碑前细细地研读重拾……可惜仍是缺失了一部分,仿佛是被人刻意抹煞去了。
他们冷静得自己都不太相信,连一点的茫然都没有,风无释当时的想法是,他的孤独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同样长生不老,有同样的人存在,所以他并不可悲。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身边的人事物一变再变,他们结伴在混沌的中找到了生存的意义──维护人间和冥界的秩序,虽然这意义他们不知道为何而存在,或许,在远古时代曾有谁这麽嘱咐过他们。
即便不肯承认,风无释也否认不了莫诀这个兄长当得算不上称职,但倒也从来不是自私的家夥,比方说在他寻找到七百年才绽放一次的冰菱花,那种以冰做花枝,以雪做花瓣的花朵,这样提高修行的圣品,他也毫无不犹豫地和他分享。
他们的兄弟感情不冷不热,仿如银白的蚕丝连接著他们,曾经风无释以为,其实莫诀也这麽以为,对他们这两只天地间仅有的狼魔来说,什麽都能分享,什麽都能。分享,他们曾经如是以为。
※ ※ ※ ※
负责清理房间的女仆是一只幽灵,她的身体透明双脚悬空,在四处飘来飘去地整理,很快就把房间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接著就谦卑地低头退了出去,而这房里最最污脏的物件──简古明,她则留给了莫诀负责清洗,现在他也已经给洗得干干净净了,还穿上了黑色的长袍。
“……”简古明在床边拿著水杯低头喝水,他难得这麽规矩,偶尔悄然抬眼望著对面正交谈的两个男人,内容他不太懂,不过总觉得後颈凉飕飕的。
“现在?”风无释问道,他站在窗边撩开帘布观察窗外的阴森的天色,犹豫著,“是不是太冒险了?”
“冒险也没办法。”莫诀的神态沈静,他靠坐在沙发交叠著双腿,看著风无释,手指拨弄了下散落的银色长发,每一举手投足都透著说不出的优雅和自若,“趁现在瘴气只有一小部分在活动,我们联手能对付得了,而且简的三圣火和孩子也很稳定,想要看一下我们的计划究竟有没有效,我们的办法对或者不对,现在是最适合的时间吧。”
闻言,风无释回头打量著莫诀,他大胆直接的目光完全没有掩饰他的怀疑和猜忌,他原本就是个不太懂得隐藏的人。
“如果出事了呢?後果谁也没办法预料。”风无释皱眉,他的性格很轻狂,可现在却尽可能考虑到最周全,“没错,我是推断那些瘴气爆发时间在这十个月内,简怀了孩子後,他体内不仅有了狼魔的力量,他的三圣火也比以前更强,可现在就让他面对瘴气,这些足够他和瘴气对抗吗?”
“如果小部分瘴气都不足够对抗,等它们全部爆发的时候,我们还能凭什麽保得住简?”一语命中重点,莫诀冷厉地反问,没有质疑的余地,他接著娓娓地解释道:“我们当初决定这麽做的时候,本来就冒著很大的风险,现在想想甚至太仓促了,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知道效果如何,假设不理想,我们至少有时间寻找别的办法。”
──那些他们设计的事情,他们策划的一个布局,在发现瘴气的存在时便启动。
以性命做游戏的筹码,在他们面前错误与正确对立,成功与失败的可能都同在。从决定的那时候起,他们无时无刻都在酝酿著巨大的危险,但也在一步步地迈向解决危机的曙光,这是一场和命运的赌博,赌注是他们三人的性命,也有可能是整个人间。
或者,他们的企图,还会有他们不知道的代价,也会带来无法预测的後果。
邪瘴近不了孕妇,他们想让简古明怀孕生子,不单因为他是唯一能怀上狼魔子嗣的人,更因为孕育胎儿是极神圣的事,何况他孕育的是天兽的後代,另外孕妇经历生育之苦还可以洗涤罪过。
只是,简古明是纯阳时辰出世的真龙子,他是男人,命格也至阳至强,虽然他们对他举行了化阳转阴仪式使他能孕育後代,但这毕竟是逆天的行为,他们付出的代价是风无释在仪式中被他的阳气反噬险些魂飞魄散,折损了不少功力。而他们交换到的回报,仅仅是一个:可能。
可能,只是不确定的可能性,就算洗涤不了罪过,他腹中的孩子也许能保住他的性命。一个继承了狼血和吸收了他体内那不知名的力量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你有推他去送死的嫌疑。”风无释伪笑著嘲讽,他盯著莫诀永远完美得如面具的表情,似乎想寻获到端倪。“或者,你有别的什麽企图……抱歉,我真的有点怀疑你。”
“哦?那行,我问一下简的意见,他有权利决定。”莫诀倒很干脆地不争执废话了,他缓步来到简古明跟前蹲下,握住他转玩著水杯的双手,望进他疑惑不懂的眼瞳里,平淡温雅地问著:“简,我想趁早知道我们的孩子是否能帮助你,我想看看你和瘴气之间的情况,你信得过我麽?”
风无释在莫诀身後怒瞪著他在朝他摇摇头,龇牙咧嘴的,威胁般无声地示意他拒绝。简古明看见了,他也很怪异地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尤其他今天难得感觉到了莫诀的情绪,虽然是不悦的,可是回视著莫诀此刻关爱的目光,他产生若有似无的小内疚。
“这个,我会死吗?”简古明有些怯地问道,不能明了。
“只要我还在,你就不会。”
“唔……”拒绝不了了,简古明纳闷地点点头,风无释即时忿恨地捶了下墙,莫诀泛起令人恍神的柔和的微笑,随後听见了和他预想中一字不差的答案:“……那怎样都好,我信得过。”
赞许地摸著简古明的头发,莫诀的眼角的余光瞄过了後侧方,瞥见了风无释的挫败和戒备,他的笑意不改,只是多了抹无人能觉的冰冷。这样的人,就连怒意也是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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