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檀虽然是将门之女,但从小被养在家中,所见所闻皆是母亲温柔的教导,她的心不够狠,训练和排兵布阵都下意识地留余地。
她虽习武,却从未上过战场,更别提杀人了。她来这里的第一战,是东离一个来故意骚扰,探她底细的小队,杨叔等人没让她着手,怕她不适,就处理掉了。
可即使如此,江静檀还是来到了战场,面对着一具又一具尸体,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颤抖着吐了。
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别人待字闺中,抚琴弄花时,她必须要披上战甲,在满地黄沙中被推到阵前。
原本就是一件让人不忍心的事。
在那之后,杨叔等人虽知形势严峻,虽知迫切,却也没有选择不断推她向前,而是大家多多分担一些,替她多留一点时间。
江静檀成长的很快,但有些坎终究难以迈过去,用杨叔的话来说,她没有亲眼见到生命在眼前流逝,没有第一时间直面到死亡,她就不会直观地意识到,她不杀人,就会有人杀她,杀掉她在意的人。
冯戾他们不会给她太多时间。
他们发动了进攻。一次她来这里后,最大规模的偷袭进攻。
那次,冯戾等人带着数万精兵,带着与江父等人作战时俘虏到的士兵来到城下,叫嚣着让江静檀把城门打开,迎战,否则就杀掉那些士兵。
但当时的江家铁骑,已经损失了大半兵力,剩下的一部分里,还有一些被杨叔领着去接军粮还未回来。彼时,敌众我寡,开城门等于送死。但人又必须要救。
两位叔伯让江静檀守好城门,便带着一部分人去迎战,想拖延时间,坚持到杨叔回来再里外夹击。
但他们还是忽略了一点,那时的江家铁骑也还没有恢复,无论是身体还是士气,因此,他们败的速度很快,被逼到城门前时,一位叔伯已经战亡,另一位身负重任,仍旧顽强抵抗着。
冯戾刺激着江静檀,让她开城门出来救人,而那位叔伯用尽全力高喊着不能开。
江静檀立在城楼上,脚下有千钧重,心里乱如麻,疼痛撕扯着,让她几乎喘不上气,她知道门不能开,可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人去死。
她只能紧攥着手,任凭手心都出血,默念着再等等,再等等。
直到她亲眼看到冯戾的马蹄踩断叔伯的胳膊和手腕,看到刀将要刺入他的胸膛。
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她意识到杨叔回来了,她迅速挽弓搭箭,对准冯戾,挡下了致命一击。而后带着人杀出去。
冯戾本意是能杀江静檀就杀,杀不了就撤退,减少兵力损耗,并未打算正面硬刚,于是匆匆带着人离开。
杨叔回来了,来的还有季豫和他带来的援兵与粮食。
季豫曾无数次设想过与江静檀在边关的第一面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哭,会不会像从前一样走过来对自已笑,打趣自已。
然而,现实是他从未料到的,那也是他从未见过的。
爱穿红裙的江静檀换上一身玄衣,脸上挂着一抹血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那眼里好似很平静,无悲无喜,却又流淌着巨大的悲伤,像暗河的水,平静之下是巨浪。
而后她转身扑倒在躺在地上的叔伯身前,颤抖着手为他止住流血的伤口,嘴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那一刻,季豫意识到,这枚平安符应当是送不出去。
诚然,他求得时,带着爱慕的心思,即使江静檀还不知,即使她还无意,但他会陪在她的身边,一直等着。
可此时的她,没有情爱的时间,又或者说,从他的皇兄做错事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的鲜血。
也罢,不谈情爱,他陪着她,就很好。
所以,季豫留在了这里,所以,平安符一直被他自已留着。
直到挡箭过后,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从胸口将它取出来,攥在手中,他抬起手,对着江静檀所在的方向,想隔空再摸一下她的头,终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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