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霁将头靠在手臂上,不由得苦笑起来。
说什么古人蒙昧,她差一点忘了,眼下的自己也身处其间,成了古人中的一员。
穿越,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三年前,在博物馆中满怀兴奋和忐忑登上这张紫檀千工床的她,如何会想到自己的一缕魂魄会被它带领着来到天启,来到云灏的国度,在这里找到了一生的挚爱……
抑制了许久的泪在眼眶中汹涌,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匆匆地扬起脸,努力想眨去眸中的湿润。
抬眼处,忽见帷幔掩映的榻顶隐约地现出了一道乌黑的光晕,细细的,仿佛天边明媚纤丽的娥眉月,淡淡地散放着清辉。
心,在胸腔内霎时停跳,连带呼吸也几乎凝滞。
黑镜子!黑镜子!榻顶的黑镜子……
当日在博物馆的千工床上,正是这面黑镜子射出的强光夺走了她的魂魄,将她带到天启!如今,她又看见了它,虽然只是一道光边,但是,如果等光芒如同满月般的圆满,是不是就说明……
她,可以回去了?
回去?她咬住下唇,无意识地深咬,直到舌间漫过一片腥甜,心内的痛苦和酸涩却依旧如潮水般地澎湃不息。
曾几何时,她心心念念地要离开这里,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眼下真的可以回去了,却为何又心痛得无力自拔?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是我齐云灏的娘子,在天启有夫、有子、还有家,逃不掉,你一辈子都休想逃掉……”
不经意间,那个声音仿佛千根银针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云灏,”她在心中哀鸣,“我不想逃,我真的不想逃。但是,不逃……却会害了你一生!”
长河渐落晓星沉(三)
“……若是有朝一日,你的爱会让他失去一切,你舍得吗?”
她舍得吗?
她如何舍得!
她的云灏是一位好皇帝,登基三年来兢兢业业、励精图治。朝中大小事每必躬亲,对百姓疾苦感同身受。越是与他相守,她越是清楚脚下这片江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若是因为她,让他放弃了所有的抱负和理想,放弃目前拥有的一切,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后悔自己的抉择,而她,也会为成为他的羁绊而痛苦一生!
不,不,她不要这样!她宁愿放弃,也不要拖累他;她宁愿现在痛苦,也不要他将来后悔……
不知什么时候,侍琴已悄然离去。诺大的寝殿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周遭寂寂,唯有窗外似有似无的锣鼓伴着风声穿林过水,悠悠不绝。
梅雪霁再次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她看见榻顶的那弯浅晕依旧纤细如眉,冷冷的清辉投射下来,照亮了品红色贡缎锦被上银丝细绣的一朵牡丹。
撑起身子,她紧盯了那道幽黑的光弧。
“……带我回去吧,你能够带我来这里,一定也可以带我离开。我要回去,我真的想回去,求你、求你!……”
祷念良久,直到支在身侧的双臂发麻,睁大的眼眸酸涩胀痛,榻顶的那道光亮却狭长依旧,毫无一丝变化。
她颓丧而抓狂,低嚎一声,伸出十指紧紧扣住了榻上的锦被。
天啊,为什么、为什么!好容易下了归去的决心、好容易看到了一线光明,为什么到头来还是绝路一条?!
绝路?……
脑海中忽然火花电石般地一闪,她猛然想起数月前在云隐寺的那个小院中,云昙大师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老衲既与你有缘,却也不忍走到绝路。唉,届时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不妨就回去吧……”
对了,佛珠,那串佛珠!
那串佛珠还在云灏那里,为了怕云昙大师的预言成谶,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藏在贴身佩戴的荷包里,从不取下……
“陛下驾到!”通天拔地的金色雪菱纱帷幔间,传来悠长的通报。
梅雪霁心头一紧,慌忙低下头拭干腮边的泪,整了整衣衫跨下床来。
门外,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和着她的心跳渐渐靠近。
绣着玉兰春晚的轻纱折屏后明黄的衣角一闪,为原本黯淡沉郁的寝殿带来几分光亮。
“霁儿。”他轻唤,高大的身躯在屏风旁立定。俊逸出尘的脸庞带着难掩的憔悴与疲惫,深邃如海的双眸却清亮依旧,柔情如故。
梅雪霁呆立着,睁大眼睛贪婪地盯视着他。他的头发、他的眉眼、他的嘴唇,他宽阔的双肩、他修长的手指……他身上的每一分、每一寸,他蹙眉的样子、他微笑的样子、他深情凝望的样子,举手投足、点点滴滴,是那样地亲切熟悉,却又那样地遥远模糊,仿佛……隔了云、隔了雾、隔了前世今生……
嗟余只影系人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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