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凤连夜出了终庭?”瑶光对着明镜将一支金步摇插进发髻里,镜中一张芙蓉面倾国倾城,却掩盖不住眼中浓郁的城府和算计,得了手下女官的准话,手里拿起的珠钗重新放下,外头寂寥的月光撒落进来,瑶光轻笑出声,“怕是压不住体内汹涌的神力了,走,去父亲那。”
彼时明镜尊者正在自己的府邸内打坐调息,身下是一盘巨大的阵法,血红的图腾勾勒,散发着不详之气,瑶光身上的铃铛一步一响,老远便能听见动静,仍旧闭目调息,对款款行至近处的女儿道:“瑶光来了。”
“父亲。”瑶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随后起身来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神之骨,已然大成。”
闻言,便是古井无波的明镜尊者也睁开了眼睛,看向瑶光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此话当真?”
“这是自然。”瑶光笑道,同样喜形于色,“尽管中间出了些岔子,叫那雪凤顶了朱凰,可到底没有影响到神骨的滋养,父亲你瞧,如今天边星辰渐动,便是神骨出世的征兆。”
瑶光话音才落,门外头便又走进来一个手持佛珠、眉目慈悲的佛陀,正是灵钟大师,他先念诵了一声佛号,随后抬起满是悲悯的一双眼睛,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神骨已现,该走的,不当留。”
这便是要动手杀人的意思了。
“可是……太上长老那边?”瑶光有些迟疑,路舟雪自己跑出了终庭,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取了神骨,叫他死在外头是最好不过了,但瑶光有些忌惮百里长情,“若是他横插一脚,我们很可能满盘皆输。”
“破军娘娘且大胆去做。”灵钟大师面上一派淡然,已然料定百里长情无暇插手此事,“太上长老旧伤未愈,去一趟戎城已是极限,不日便会重新闭关,大可不必担心。”
“本座是否来得不太是时候?”年轻男子的声音悄无声息地响起,三人皆是一惊,谁也不知道说话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只见顾银站在门口,手里似乎捧着个什么东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三人。
“原来是顾剑神。”明镜尊者捋了捋胡子,波澜不惊道,他和灵钟大师都是老狐狸,哪怕明知顾银什么都听见了,还能装得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瑶光,拧起了眉,有些警惕地看着来人。
顾银也懒得同三人你来我往打太极,将一张人皮扔在三人面前,森冷地目光落在明镜尊者身上,语气不善道:“本想问问尊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明镜尊者看着地上那张人皮目光闪烁,轻轻叹口气,做出一副为难又不得已而为之的神态来,他诚恳道:“顾剑神既然已经去过诸夭之野,想必该知道的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明镜尊者此时此刻还能做出这等事不关己的态度也着实令本座意外。”顾银冷笑道,因为在戎城见到变成了厉鬼的李兰因,他便疑心起了旧时声称去往诸夭之野调养的李兰因的身份,于是不动声色地暗地里去查了,诸夭之野的确有一个李兰因,却不想是个套着人皮的空壳子,一剑过去,那人便露出了真面目。
顾银不蠢,当年李兰因养伤直接有关的人就是灵钟大师等人,他便带着人皮来想问一个究竟,却不想听到了这样一番话,他闭着眼睛猜也能猜到些大概了,无论是他妻子的早亡还是女儿的冤案,恐怕都是这些人为了这捞什子的神骨搞出来的阴谋。
“顾剑神,我知你心中有怨,可如今木已成舟,你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等我等得了神骨,自然也替你复活妻女,倒是皆大欢喜。”明镜尊者不愧是老狐狸,一句话就说到了顾银最在意的问题上。
见后者似乎有所触动,他话锋一转,又威胁道,“可若是剑神执意要声张,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顾银本来怒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听完明镜尊者的话却冷静了下来,哪怕因为妻女都死在对方的谋划里,他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不得不考虑对方的提议,明镜尊者说得不错,即便他把眼前的三个罪魁祸首碎尸万端,妻女还是死了,回不来的。
“神骨,能复活我的兰因?”顾银咬了咬牙,把恨意压回心底,有些生硬地问道。
顾银这么说,便是妥协的意思了,灵钟大师和明镜尊者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味,明镜尊者看向瑶光:“你同顾剑神解释吧。”
“是。”瑶光点了点头,朝顾银行了个礼,起身解释道,“雪凤之身已生神骨,凤凰淬火可肉白骨,得神骨,凤凰淬火以炼之,可生神灵,凡人不与天齐,生死有数,神灵却可反转生死。”
“所以,只要有了神骨,便能复活本座的妻女?”顾银不在乎这些人“造”出神灵后要如何驾驭,他只想确定能不能复活他想复活的人,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便会去竭尽全力。
“这是自然。”瑶光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她也刷了个心眼,沉吟片刻,她又道,“那神骨如今就在雪凤身上,只是他实力不俗,想来要得神骨还要费一番功夫。”
“神骨本座自会取来,记住你们现在说的话。”顾银深深地看了瑶光一眼,她耍的心眼在他面前一目了然,但是他不在意,因为不重要。
……
暮春的雨露从瓦檐上垂落,在白玉铺陈的台阶上激起涟漪,柳絮无根,被吹卷进风雨,那梦里不得见的人就坐在窗边,伸手去接招摇的柳絮,抓了个两手空空,凄风苦雨吹进窗沿,落在人脸上,像是独饮风月,醉酒难忘的浮沉。
可是一眨眼,那人不在了,连同凄风苦雨的小窗,风雨浮沉的柳絮,一并地消散无迹了,徒留一地的断垣残壁、荒草废墟,路舟雪一路强忍着灵魂深处蔓延开的寒意,一边却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旧事。
“岁杪哥哥,逆转生死本就不易,你的肉身虽已重建,死气却是无法遮掩,每逢月中,你怕是要受些苦了。”萧月珩托着他的脸,以朱笔绘他的五官,动人的眼眸认真地盯着落笔处,连每一次呼吸都温柔。
那时路舟雪刚刚复生,不生不死,怨气冲天,脸被萧月珩捧在手里,刚画好的眼睛里流出怨恨的血泪,模糊了朱墨未干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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