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高三模拟考。中午的阳光正烈,他站在廊下,远远地见她在廊外那端,打从阳光下走来。看见他,艳白的脸庞朝他一扬,透明的眼眸反射出阳光的照耀,金灿灿的,亮得他睁不开眼,直让他感到晕眩。
他一直看著她走过,但她不看他了。
长空下,她的身影由立体而变成面而窄远成线,慢慢变成一个点,余下什么都没有,只天空那点蓝,那点微抹的惆怅。
最后一天上课,她来找他。她说她像夸父在追日,神色那么淡,淡成一声幽叹。
他没敢看她。太阳是永远追不到的;夸父追日,终究渴累而死——或者,被太炙烈的阳光燃烧而死。
总归是一场空。一场愚蠢的豪赌。
始终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觉她冷清的容颜繁复成一朵蓝色的玫瑰。他说她像玫瑰,蓝色的玫瑰。她好像笑了,笑得让他想掉泪。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相心懂又无法懂、不能去懂,她空洞的眼神及沉默的姿态里诉说著什么样的语言。
然后,毕业典礼开始、结束。
日子就那么过去。很遥远的感觉。
然后,她就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热雾氤氲,再次模糊他的眼。望著气泡溢尽后的凉啤酒,他的胃开始感觉到啤酒带来的苦涩。
就这么喝下去,会醉吧?
他举起杯,仰头喝光最后一口没了气泡的凉啤酒。
原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过了几千几百年,突然有那么一天,她从世界那一边,寄给他一颗银白的星球,浮在暗蓝的夜空,信卡里头并夹著一朵枯萎的玫瑰。
她写说,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青春了,不再是少年,所以不再有从前那样的热情,有的只是许多的搁浅。
热情?原来啊。
他将她那些一话覆盖在脸上,突然的想落泪。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了小王子的星球上,有的只是一朵枯萎的玫瑰,不再特别;没有人明白她的美,也没有人懂得她沉默的语言。
他不敢作著太深沉的梦,只是,他一直没有对她说过再见,作为最后的告别;他想,她也许偶尔也会想著他,想起那两眼相对的岁月。
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锁在那沉默相对里的一切?该不该问她,那他一直没敢读懂的语言?日子实在太远了,却又历历如在前,仿佛他印象的昨日。
依稀记得她冷淡透明的眼神,依稀记得她说她像夸父追日时的那容颜。阳光那时灿灿的,照得他昏眩;她冷清的脸繁复如一朵蓝色的玫瑰。
啊,记忆就要模糊了……
他想,他也许可以和她见个面,重印她一眼,走回那两眼相对的岁月。
也许……
第二章
杯子又空了。沈冬生犹豫著要不要再叫一杯啤酒。天气相当的冷,几杯冷啤酒下肚,他已经冻得直发抖。可是……这种天气、这种夜晚,不喝酒,留著脑袋大大清醒要干什么?
摊子边只有他一个人;远远的、唯一的一张桌子上,一对情侣缩著脖子在吃米粉汤,还切了一盘豆干及猪耳朵。摊子老板则在锅边没事忙,这边切切那边弄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冬生呼口气,正想呼叫老板,有人在他肩膀拍了拍。
“沈老师。”
他抬头。是学校的同事。应该是教历史的吧,他偶尔碰著对他点个头,不算熟。多半的时间,他都窝在美术教室,用洗笔筒喝咖啡,调色盘装学生给的蛋糕,不怎么热中社交。
“蔡老师。”他礼貌的点个头,一边对小摊老板举举空杯示意,要了另一杯凉啤酒。
“怎么一个人?”蔡清和自动自发在他身旁坐下,姿态大剌剌的。“老板,给我一碗馄饨面。呼!”他用力搓著双手,呵出一团热气。“呼!冷死人了,这天气——”瞥眼一看,见沈冬生在喝著啤酒,说:“这种天气你喝这种东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沈冬生耸个肩,没预料到这个话题。他和蔡清和不熟,平时也聊不上什么。事实上,他跟大半的同事都不熟——不,他在女中待得够久了,不是时间上的生疏生份,而是,怎么说,除了聊聊天气说说马屁,他跟同事之间说不上能真正聊些什么。就是那样。
“蔡老师呢?怎么也一个人?”不过,他对蔡清和的印象倒是不坏。他跟他一样,三十多岁的老头一个了,在学校也是怪胎一个——哦,也不能说是怪,只是,蔡清和也不是那种缘开八面、社交型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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