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发这么大的火。贤惠女人绝不会这样!方草眼睛瞪着我,从被子里抽出身子坐了起来,摆开了吵架的架势。她说:我是不贤惠,英子贤惠是吗?怪不得你一直忘不了她。我的火叫她这句话挑得更旺了。我说:英子是比你贤惠,起码她不会因为一只粽子同她丈夫吵架。方草望着我,胸脯起伏着,嘴一张一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击我,好像有些缺氧很难受的样子。其实这时我要是闭上嘴走出房间去抽一支烟或者去干点别的什么,这场争吵也许就此偃旗息鼓,那样对谁都并不构成伤害,但我却没有这么做,竟鬼使神差地又接着说出了一句连我自己都吃惊的话,而且脸上还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告诉你,这些粽子根本不是我买的,是顾艳玲送的,你没想到吧?我看见她两眼白生生地望着我,嘴哆嗦着很长时间没说出话,泪水哗哗地流淌。她哭着哭着猛地甩掉被子冲进厨房,拿过那两串粽子狠狠地扔在了我的脚下,然后伏在床上大哭起来。我被这种局面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我没想到我的那句话会闯下这么大的乱子。方草哭着说:我为什么要怀孕,我为谁怀孩子啊?我说:你要是后悔就将他弄掉,现在还来得及。后来方草不再和我争吵了,一个人伤心地哭着。看着她越哭越伤心的样子,我心里开始有些后悔,可又放不下自尊去劝她,这种场面让人十分尴尬。我拾起地上的两串粽子使劲地扔向了门外。它是从潘多拉魔盒里放出来的魔怪,十分轻意地就把我们两个都击倒了!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在我的脑子里突然变得十分可怕起来。
方草最终没有去流产,她哭了几天,最后要下了这个孩子,她是不希望这个走了许多弯路建立起来的家过早地破灭。这个家在她的心里已经建了二十年,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所以她不想让它就这么轻意地倒塌了,她想用这个孩子来挽救这个家。这是方草一生中犯下的又一个错误,她不该留下这个孩子。那时她如果流掉了孩子,我们也许会平静地分手,那么她也就没有了后面那段曲折和坎坷。命运在这件事情上开始是倾向于她的,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机会让她抉择,可她放弃了。等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时,一切都晚了。
其实犯这种错误的女人并非方草一个。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爱用幻想的眼光去看待未来,她们总幻想孩子能拴住丈夫的心,能使丈夫回到从前,其实她们根本不了解男人。女人的不幸正源自幻想。
无处牵手 第十九章(1)
88
他好像被两堵墙挤得身体都快要碎了一般。一堵墙是爱情,另一堵墙是前途和地位。他觉得这两样对他都很重要,他希望两样他都拥有,但他知道这不太可能。古人早就说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能说古人的话是胡说八道吗?这架天平在他的脑子里已经僵持了很久,最终倾向了前途和地位一侧。他突然得出一个近似荒唐、但又让他信服的真理:前途和地位能决定一个人的爱情,而爱情却无法决定一个人的前途和地位。他这个缺乏逻辑性的真理的依据是从“中南海”里的那些家庭得出的。那一个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主要来自主人的地位。即使像离过两次婚的赵副书记和因女人而降职的洪波,爱情生活依然和和美美。中国几千年来的历史又何尝不是如此。有哪个功名显赫的伟人被爱情困扰?而那些一生追求纯洁爱情的善男善女,在前途地位受挫后又有几个能和谐幸福到老?因此他想一个男人要想获得幸福美满的爱情,首先必须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在政治上获得自己的地位。他想他的观点与少年时的理想并不矛盾。这个发现好像一下子使他成熟起来。
这个夏天,他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很少,他的办公地点好像移到了瑶河宽阔的草滩上。他这么做其实是无奈,他是在逃避,逃避杨西鸣的指手划脚发号放令,逃避顾艳玲含着阴谋的温情的目光,逃避方草无休止地纠缠唠叨。方草一直不知道他的人生中发生的这件大事,这些他当然开不了口告诉她,这有损于一个男人的尊严。方草弄不清楚他突然变得如此消沉的真正原因,她心里想的只有别的女人。她一次次地逼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想干什么就明白地告诉我,我不愿这样蒙在鼓里。他忍受不了她的纠缠,他心里很乱很烦,他说:我在想我应该怎么样去死!方草震惊了,然后就伤心地流泪。她的泪水好像总也流不完。
那阵子他每天上班点个卯,然后就夹本书去瑶河边,像个幽灵在河边徘徊,累了就在草滩上睡上一觉,任太阳把自己蒸煮得热气腾腾浑身汗臭,然后就跳进瑶河畅游一程,熬到下班回家,几乎天天如此,他要把自己的烦恼和忧愁一点点地埋葬在瑶河边的草滩上,让别人慢慢地忘记他。可草滩一点也没有埋葬他的烦恼,反使烦恼越来越旺盛。他的心里空虚得像被人掏空了,寂寞像要把他吞食一样。这时他才意识到,人最承受不了的不是劳累而是寂寞。他想到过出走,也想到过死,而且不是一时的杂念,而且确确实实把它当回事情认真地思考了好一阵子。他甚至想到了如何结束自己生命的方法。他想不论采取哪种方法也绝不像肖庆光那样把自己弄得惨不忍睹,他要体体面面地躺在鲜花和芳草丛中,让这一美好景象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里。他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阵酸楚,眼泪像要流出来一样,他使劲地吸了一下鼻子把眼睛里的泪水吸了回去。他想他的父母和他的姐姐此刻也许正在向别人夸耀他们的儿子、她们的弟弟如何如何地出息,一篇文章把瑶县扬了名,县里正准备提拔他当干部呢。可他们的儿子、她们的弟弟却在想着自杀这样的荒唐事。他要是突然死了他的父母他的姐姐会怎样?还有方草和小强,他们能够承受得起这个打击吗?死对于他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可对于他们呢?上帝把生命交给你的时候,同时也交给了你责任和义务。在你没有履行责任和义务的时候你是没有权利去死的。这么做完全有悖于一个男人的性格。男人就要学会坚持学会斗争,包括和自己斗争!他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你这个懦弱的混蛋!然后把这个念头扼杀了。他想他和杨西鸣还没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他们的路还很长,谁胜谁负还很难预料。他的心里突然有种要与人决斗的冲动,他真希望这时候有个人能与他较量一番。这时他看见了河对岸一群牧童哇哇地喊叫着,然后脱光衣服赤条条地跳入河中向他游过来,这种场面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他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他也兴奋地脱掉衣服一头扎进河里,向着远方游去。他奋力地挥动着双臂搏风击浪,疲乏的骨骼舒展得啪啪作响。牧童在他身后奋力地追赶,但他们的距离却越拉越大,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振奋。他不知怎么突然间回想起了当年一位伟人畅游长江的壮观场面,心中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个夏天他第一次这么激动这么轻松舒畅。这个下午他游了很远才回头,他游得精疲力竭,但他心里却特别地兴奋。
顾艳玲就是这个下午来到河边的。他在逃避了一个月之后又和她坐到了一起。这个时候他的确想能同她坐在一起,想同她聊聊,她却自己来了。她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她似乎有一种超人的灵性。
他上岸的时候,顾艳玲已经坐在他的衣服旁边,正漫不经心地翻他的书。她仍然穿着那件白色无袖连衣裙,戴着软边太阳帽。她微笑着看着他,眼睛里荡漾着一层清波。她说:你游得真好,看着你游,我都想下去了,可惜我还不会游。你教我怎么样?
他笑笑,这是他一个月来的第一次笑,他感觉有些不自然。他说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敢教人?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顾艳玲看看表:一个小时以前。她说你再不上岸我都准备去报警了。
这句话把他逗笑了。他说我要是真的淹死了你报警就麻烦了,你要是聪明就悄悄地离开。
顾艳玲说:你把我当那种人了?要是你真的出了危险,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救你的。
他哈哈一笑:你分明是在说假话,你水都不会,下去不等于陪我去死吗,你真的愿意?
顾艳玲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他发现她眼睛里的清波慢慢变成了一束火焰,他便止了话题,说:你找我有事吗?
顾艳玲从包里拿出一份抄写好的稿子递给他:我想把这篇稿子寄给省报,想请你帮我修改一下,可以吗?
他收下了稿子,把它夹到书页里。其实他知道她找他修改稿子只不过是个借口,这个借口很笨拙也很幼稚。但他没有戳破,也没有拒绝。他甚至有些高兴。
他们坐了一会然后沿着河边往城里走去。坠落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碧绿的草滩上,像两把梳子梳理着嫩草。他们的谈话十分地融洽,但话题却没有一句是关于稿子的。顾艳玲说:你不应该这么消沉,看到你这个样子说实话我很难过。其实在你面前机会还很多,就看你如何去把握。顾艳玲停了片刻,然后接着说: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县委班子明年要进行重大改革,要吸收一批年富力强有知识有能力的年轻人进入各级班子,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机遇,你应该好好地去把握它。
他心里顿了一下,突然明白了顾艳玲今天来找他的目的了,原来她就是要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感到她正向他撒下了一张大网,等待着他往里钻。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孩真不愧是一个捕鸟的好手,时机把握得十分准确。他心里很清醒,但却很无奈。
无处牵手 第十九章(2)
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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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他是个有个性的男人,从小就不喜欢依附别人,做别人的网中之鸟,吃嗟来之食。他喜欢依靠自己的翅膀去觅得一份食,哪怕那份食很少很差。但这次他却是主动地投入了一个二十二岁女孩为他撒下的网中的。他已经太疲惫太孤单,既然独自飞行已宣告失败,那么就不如投入到别人的网中去觅得一份现成的食。他感觉自己的这个想法有点可卑,但他却宽容了自己。人在无奈的时候就特别宽容,他想方草要是知道了是绝不会宽容他的。
他和方草的分居源于一场叫《生死恋》的日本电影,那部片子上映的时候瑶城万人空巷,连映半个月不衰,场场爆满。这样的片子应该和方草一起去看才对,可他们俩都没有兴趣。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争吵,起因是刘东的一封信。那时学校正放暑假,方草不上班,信是夏老师帮她送到家里的。他们正在吃午饭,方草显然对夏老师的热情有些不高兴。他说:人家又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完全是一番好意,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方草不高兴了,她不能容忍他说“你们的关系”。她说:我们什么关系?我们早就断了,他写信是问问我的工作情况。不像你和英子藕断丝连,连Zuo爱的时候还在想着她。这句话立刻把他的火点燃了,他扔了饭碗说:我就是要想着她,我还要同她结婚呢!方草不再吵,独自哭起来,这是她每次争吵的压轴节目。这时他们便偃旗息鼓。
他心里感到十分空落,他想他们到底是怎么了,他们恋爱了二十年,怎么会落得今天这样的结局?他们根本不像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完全像一对萍水相逢的少男少女,双方都很陌生,陌生得非要靠吵架才能解决分歧不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缺少什么。他们都曾发过誓要忘掉一切不愉快,好好地相爱好好地生活,但不知怎么事到临头又不行了。好像从结婚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婚姻就注定是长不久的。
顾艳玲上午就邀他晚上看电影,他婉言回绝了。但到下午他却主动地提出要陪她去看电影。这个二十二岁的女孩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她说:你们又吵架了?他点点头。她的脸很平静:为什么?他说什么也不为,我们都疯了!她望着他,轻轻叹道:唉,你们这哪像过日子,过日子哪有你们这么累的?我好像你们自从结婚就没有停止过争吵。她说:恕我直言,这样家庭中的男人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是很难的。你不应该过这种生活。
他好像是在受伤的时候被一只慈祥的手抚摸了一下,心里有些委屈,嗓子里有些发热。他低着头没有看她,他不想让一个男人丧失尊严的面孔暴露在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子面前。尽管他知道她的话具有煽情的成分,可能包含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此时他却并不反感,他知道自己让一种可能是虚假的关怀俘虏了。他这时才懂得男人需要关怀,哪怕这种关怀有些虚假。但方草缺乏的恰恰正是这个。
顾艳玲买的是下午七点的场次,这种不迟不早的场次看的人最少。她说:下班只有一个小时,不能回家吃饭了,我带你去吃凉面。她说有一家餐馆的凉面特别好吃,我带你去尝尝。他今天根本就没打算回家吃晚饭,他心里的气还没消。他说:你和我想一块了,我今天特别没胃口,就想吃凉面。顾艳玲抿嘴一笑,那笑很让人心动。他们一进餐馆,几个女服务员就围过来。原来服务员都是顾艳玲的同学。几个女孩子嘴同顾艳玲说话,眼睛却在他身上扫来扫去,他想她们一定把他当成了顾艳玲的朋友,他的身上被几个女孩子扫出了汗。出了餐馆他说:你怎么把我往你朋友这里带?顾艳玲看着他窘迫的脸笑得好开心: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见几个女孩子就吓成这样,下次我一定要带你去同我爸妈一起吃一餐饭,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顾艳玲接着就告诉他一个笑话,说一次她爸爸的秘书小何在她家里吃饭,吓得手不停地哆嗦,结果把筷子抖掉了,把一桌子的人都逗笑了。这一笑竟把小何的胆子笑大了,以后吃饭再不哆嗦了。
他被顾艳玲的笑话弄笑了,心里便变得轻松起来。
电影院里闷得人透不过气,他根本无心看电影,在心里计算着散场的时间。他看看顾艳玲,她却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她完全进入了剧情。看到高潮时她的一只手不自觉地伸进了他的手心里,他没有拒绝,轻轻地握住了她。直到电影结束灯光亮起,两个人发现手握在一起脸都热了一下。出了电影院,两个人都感到衣服汗透了。顾艳玲建议到河边去吹吹风。他没有拒绝。他们就翻过大堤来到河边。月光下的草滩十分诱人,他们沿着河边往西走。她说:今晚的月光真好。说着又把手递给了他。他接过她的手,那手不像在电影院里那么热了,有点凉,握着很舒服。他说:要是你爸知道一个有妇之夫半夜把他的女儿带到河边散步,不处分他才怪呢?她笑了,咯咯咯地非常好听。她说:要是方草知道了一个小丫头半夜把她的丈夫诱骗到河边,不杀了她才怪呢?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这时已经看见城西那座高山了,她说:我想坐一会。他就陪她在河边坐下。她说:你今天表现得就像一个大男孩,我真高兴。他说:你今天扮演的就像一个大姐姐。两个人又快活地笑起来,直到夜很深才离开河边。她问:你回去方草会和你吵架吗?他说也许吧。顾艳玲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她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这一次方草没有同他争吵,他感到很意外。他没想到一场大的冲突正在酝酿。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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