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吹得地上枯叶盘旋飞舞,一片叶子轻旋着贴上艾默的小腿,风中隐有暴雨欲来的湿气。
天色转瞬暗了,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顷刻连成一片雨幕。
赶在大雨瓢泼而下之前,艾默和启安大步跑过杂草横生的荒芜庭院,冲进垮塌了一半的门廊。
“好大的雨。”启安侧身让艾默站到里面,自己半个肩膀仍在檐外,头上残缺的拱顶恰好可容两人避雨。艾默见他肩头被雨淋湿,忙往门廊里边让了让,不料脚下一块断裂的石砖翘起,令她立足不稳向后跌去。
“当心!”启安及时扶住她。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近在咫尺,彼此气息暖暖拂上耳鬓。
艾默站稳身子,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抬手去掠额发。
乌黑发绺似月牙遮在额角,恰与她睫毛的阴影连在一起,映出那杏仁儿眼的氤氲。
启安看得怔了,来不及收回目光,她已抬起头,两人视线堪堪撞上。
“别担心,这雨应该不会下太久。”启安笑了笑。
“南方的天气可不一定,看这云层,一时半会儿恐怕停不了。”艾默望向外面雨幕。
“是吗,那不如坐下来慢慢等雨停。”启安悠然地笑,低头寻了个未被雨淋到的地方,也不计较尘土青苔,就那么抱膝而坐。他抬眼看艾默,“你是在那里罚站,还是也坐过来休息?”
看着他一脸洒脱的笑容,艾默心里那根对陌生人防御的弦不由自主地松动,挨在他身边席地坐下。已坍塌的门廊只剩下狭小的空间,两个人不得不紧紧挨着,肩膀时时碰在一起。
启安拽下砖缝里伸出的爬山虎藤蔓,信口问:“你怕不怕鬼?”
“鬼?”艾默一怔,“当然不怕,我才不相信什么闹鬼,那都是胡编的。”
“你不相信那个故事?”启安转头看她。
艾默望向朦胧雨幕里残败的庭院,“我不相信那个传说,但我相信,有许多真实的故事在这里发生过。往事的真相也许是谁也猜不到的。”
启安静静聆听,目光专注。
她却并不直视他的眼睛,转过头淡淡一笑,“谁知道呢,或许曾经住在这里的只是一些普通人,然后突然发生了一场火灾,后来所有的浪漫故事都是市井附会的。”
启安低低地“嗯”了一声,唇边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门廊下不知何年何月长了一大片郁绿的芭蕉,蕉叶滴翠,雨点打在上面簌簌响。
也不过半个小时,雨果真停了,天色渐渐放亮。
“看,我说这雨不会下太久吧。”启安笑着站起身,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
艾默走出门廊,站在门柱的浮雕下,看见不远处的废墟笼上氤氲未散的水雾,竟有一种不真实的幻境之美,仿佛时光骤然倒流,往日浮华重现。
“如果我们当年是站在这个地方……”艾默住了口,后半句话消失在低不可闻的叹息里。
雨后阳光透过云层,淡淡洒在她柔和的侧颜上。
启安斜倚门廊,静静地看她。她却只是凝望着远方,并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眼里的风景。
废宅大门左右都砌有观景假山和回廊,站在门口便可俯瞰整个海滨。
这里是别墅原先的中庭花园,水池旁边原先有一株百年老榕,已经被当年的大火烧毁。所幸门口的山茶花躲过了大火,至今年年岁岁盛开如旧。
别墅楼分主楼与副楼。三层主楼是当年盛行的欧式设计,正面的剁斧罗马式大柱虽已坍塌大半,仍可依稀看出当年的恢宏气魄,大火熏黑的墙壁仍保留着一些中西合璧的精巧细节。
“你看这段焦黑的木头,房子被烧毁之前,里面所有的木材都很名贵,据说还有金丝楠木。”艾默领着启安步入破败凌乱的庭院,信口为他讲解废宅的设计典故,竟如数家珍,比导游还熟悉。启安问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只是笑,“我对这个地方感兴趣,因此找了些资料,也是现炒现卖。”
启安静听着她的讲述,脚下踩着瓦砾,神色有些恍惚。
他在主楼废墟的台阶前停住脚步,俯下身,细看半截断石上的青苔痕迹,犹带焦黑的石面上显露出四个模糊字痕——“1922”。艾默也蹲下来,伸手抚过冰冷的刻痕,指尖沾了泥垢,沾上一抹青苔的惨碧颜色。看着这数字,艾默喃喃地说:“一九二二年建成的房子,一九二六年被烧毁,仅仅存在了四年。”
焦黑灼痕,深碧苔迹,无声叙说着往事的惨烈与岁月的苍凉。
旷寂阴冷的天空下,时光仿佛倒流回了一九二六年的那个真相与谎言交织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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