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定权入宫,先事早朝,又在定棠等的陪同下出阁听过筵讲,兄弟说过了几句话,定权懒得敷衍,便先辞了出来。出了宫门,正想上东宫轺车,忽见斜剌里闪出一个穿绿袍的官员,向他行了君臣大礼,口中称道:“臣詹事府主簿厅主簿许昌平拜见皇太子殿下。”定权心中疑惑,四下环顾却再无他人,道:“许主簿请起。”那许昌平立定了身来,定权不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他头戴乌纱襥头,身着绿袍,不出二十四五的年纪,一张清俊面孔甚是生疏,从前却未曾谋过面。
因为近年来,皇帝父子参商,自李柏舟伏诛后,非但三公三孤的加衔除顾思林外无人再得,左右春坊的职位大多虚悬,刚刚又将詹事府上下一干人等洗换得七零八落。直至今日,除了詹事和少詹,定权连詹府一干正官都未见全,更何况是一个协助勾校文移的从七品首领官。若非他适才自报出处,定权却做梦都想不到朝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此刻见他分明是等在宫门,心下不由疑惑,虚笑着问了一句:“许主簿安善?许主簿在此,可是有公务?”许昌平连忙躬身还礼道:“臣不敢当。只是臣确有一二谏言欲报知殿下,虽臣位卑言轻,亦望殿下折节降指,猥身辱听。”定权见他果然有话要说,只是不知所为何事,回首望了望宫门,无奈道:“孤愿闻许主簿赐教,只是此处说话大不便宜,我此刻便还西府,许主簿若有话,不妨过我一叙。”许昌平想了片刻,方答道:“臣谨尊殿下令旨。”定权见他年纪轻轻,行动说话倒是颇有些书生气,一板一眼到可笑,遂一笑上了车。一路左右无事,胡乱猜测,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个芝麻官到底有什么话非要截住自己说不可。
过了午后,内侍通报,说许昌平果然以詹事府主簿的名义拜谒储君,定权也便更换了衣裳出来接见。两次三番施礼如仪,许昌平方才坐了。定权又教人前去煎茶,既不知他来由,仍是虚礼问道:“许主簿是前几日才上任罢?”许昌平答道:“臣忝列寿昌六年进士科,以三甲第一百一十八名,授礼部太常寺博士,此次任满,转迁詹府主簿。”他的功名寻常,经历亦寻常,定权随口敷衍道:“哦?太常博士是正七品,詹府主簿厅首领是从七品,为何转迁反倒委屈了主簿?”许昌平却不述缘由,只是正色道:“臣是带七品衔转,何况詹府佐导青宫,责任重大过于其它,何敢言委屈二字?”
他既然提到了公事,定权也便笑道:“许主簿无需多礼,既到了此地,请直言便是。”许昌平听了这话,倒也不再客气,劈头问道:“臣有一事请教,殿下日前获罪,可是为了去岁李江远狱事的缘故?”定权闻言,登时心下一沉,他在西苑驻足不出两月有余,虽则对外说了的是抱恙休养,但朝中知晓他其实是被皇帝处罚禁足的也不在少数。许昌平身在詹事府,听说了并不奇怪,只是个中真正缘故,除了皇帝齐王等数人,并不为外人所知,许昌平不过一个七品小吏,非但知晓得如此清楚,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的说了出来。
定权想到此处,一张脸早已变色,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说道:“日下朝中流言四起,说陛下与孤失和,这种诋毁天家的昏言昏语,轻里说是在朝传谣,重里说就是大不敬。主簿虽是初迁至詹府,却也到底十年窗下,三载为官,断不至出言如此轻浮。这话是主簿从何处听得的,抑或是何人教主簿说的?”许昌平却并未惊惶,一拱手道:“殿下不必疑心,不是陛下教臣来的,也不是齐王教臣来的。只是臣身为詹事府属官,职守本就是辅弼殿下,臣不过欲以一己之绵力,为殿下尽忠而已。”定权倒不妨他一口便辩白得如此明白,心下更是疑惑,良久方道:“辅佐孤,上有詹事,左右有坊局,整个衙门里难道只剩你一个总杂务的主簿了不成?”许昌平道:“臣知殿下必不信任臣,只是臣还有一语,欲请教殿下。”定权望他半晌,终是点头道:“你说。”许昌平道:“李江远在中书省内的空缺,已近一载,陛下为何仍不卓选递补?”说罢也不待定权作答,躬身施礼,竟自扬长而去。
定权面色阴沉,驻留原地,再四思索,走回书案前,援笔写了一张字条,方吩咐身边一内侍道:“去将詹事府的主簿再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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