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哪有这样粗心的爹娘?分明是穷人家的孩子,养不活,被父母扔在大街上,看有没有好心人肯捡了她去,”另一个人更正,“你看她穿得那样破烂,连双鞋子都没有,脚上满是脓疮——又是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只怕连人贩子都不会要,当真作孽!”
“她有多大?”他又问。
“看样子不到两岁……”
这街上并没有太多的闲人,就是闲人,同情心也是有限。围观片刻,见那女孩除了号陶之外别无下文,便渐渐地散了。
小女孩扯开嗓门哭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嗓子不免发哑,接下来他只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抽噎。他走上前去,蹲下身来,伸开手,刚刚摸到女孩的头顶,立时听到她惶恐不安的尖叫:
“我要妈妈!呜……我要妈妈!我不要大灰狼!”
他怔了怔,意识到自己腰挂长刀,身穿灰袍,怕吓坏了她,连忙缩回手。
直到哭得精疲力竭,她方一屁股坐在地上,仍是对他十分防范,用脚拼命地朝他蹬去。
石板地面十分潮湿,他抓住她乱蹬的小腿,终于将她抱起来,低声哄道:“莫哭莫哭,叔叔陪着你在这里等妈妈,好不好?”
女孩子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他只好将她放回地面。她双腿早已肿得不能走路,想逃也逃不掉,便坐在他腿边抽泣。他灵机一动,从一旁小贩手里买了几块桂花糕递给她,女孩子立即停止哭泣,抢过去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饿了。
怕她吃得太急,他又给她买来一碗豆浆。女孩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个精光。
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她可以安静下来了。
不料有了力气,女孩子又开始放声大哭。他一筹莫展地立在一旁,过了半晌,大约累了,哭声很快低了下去。他正要举步,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女孩子紧紧地靠着他,小小的身子不停地发抖。他复又将她抱了起来,她不再挣扎,只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这才发觉深秋的天气里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几乎是鹑衣百结。女孩柔软如一只小猫,乖乖地伏在他的身上,呼吸急促,浑身滚烫。他不相信天下会有父母把有病的孩子扔在街头,便固执在守在原地,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有人认领。而女孩的身子已显然发起了高热。末了,他只好向一旁的小贩打听:“这位小哥,附近可有医馆?”
小贩道:“往前走大约一百步向左拐,拐角的第一间院子就是吴大夫的竹间馆,专治妇儿的。”
“多谢。”前面的路他不曾走过,便从腰后掏出一只极细的折叠竹杖,将它拉直,正要离开,忽听小贩轻叹一声,道:“我送你去罢。”
到了竹间馆的门口,他敲了敲门,见有人应了一声,便推门而入。
屋内暗香轻浮,静无人声。他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珠帘忽动,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已经关门了,是急病么?”
“小孩发烧。”
“我是吴大夫。”
“有劳。”
女子走到他身旁,将孩子抱了过去。他先是听到一阵叮当的环珮,紧接而来的是一道幽然的花气。那是她的发香,混合着淡淡的鹳草与紫丁的香味。她的话音呢喃,带着明显的吴腔,与他母亲一模一样,刹时便在他的心底引起一阵激荡,让他觉得柔软熨贴,格外动听。
“她不是你的孩子罢?”她一面检查,一面问道。
“不是。”
“从大街上捡来的?”
“你怎么知道?”
“这种事常有发生。”她卷起衣袖,“我先帮她洗个澡,清理一下伤口再说。”
“麻烦你了。”
她转身去了里间。一阵哗哗水响。女孩子惊醒了,复又抽泣起来。她低声地哄着,女孩子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门帘又是一响,女子来到他面前,说道:“我已给她上了药,这是药包。每两个时辰换一次。内服的汤剂需用水煎至少一个时辰。还有一盒 ‘雨露清心丸’,作解毒之用。尽量让她多喝凉水,如若高热不退,你明天再来。”
一股脑地说完,女子将大包小包塞进他的手中。
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女子的声音虽然动听,却有一副铁打不动的职业态度。与人交接,绝不多话,好像这是她今天看过的第一百个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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