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珂张张嘴,想要安慰她两句,可是搜肠刮肚,却只得一句场面上的“节哀顺变”——这不是废话么?要是人能节哀顺变,还用得着安慰?
他尝到了说不出话来的滋味。
颜珂从来待人刻薄,周遭的人大多不过为了人脉经营,只是打交道而已,朋友只有那个发小败家子,真没心没肺的梁骁一个人。
他从未曾这样贴近一个人的悲喜——男孩长大到一定年纪,大概以为自己翅膀硬了,不愿意多和父母交流——连骨肉至亲,他都没有这样深的感受。
他从不知道,一个人最真切的悲喜是这样的。
“叶子,其实……”他的话刚到这里,叶子璐就像诈尸一样地突然抬起头来,哭得通红的眼睛好像早晨起来发现自己睡过了的人一样,有种不清醒的匆忙和焦虑。
她好像听见颜珂出声,就条件反射地感觉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办一样,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对!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问我妈的医保的报销范围跟额度呢,还得问问需要什么证明,我得回家拿我妈的医保卡,把这事给办了!”
她说完,炮弹一样地冲进卫生间洗了把脸,飞快地拎起东西跑出去了。
快到颜珂没来得及把那句话说完,也没来得及钻进她的帽子,就听见外屋门传来一声巨响,叶子璐不见了。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并且惊诧于自己竟然对另一个人的事有这样深切的代入感。然而他惊诧完了,依然很难受,但丝毫无能为力。
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敌不过生老病死……别说他只是一个被困在这个可悲的小布熊身体里的游魂。
颜珂本以为她出去拿一趟医保卡,最晚中午也就回来了,没想到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了,是被陆程年送回来的,还瘸了一条腿。
王劳拉一开门:“妈呀,这怎么弄的?”
叶子璐扶住她的肩膀,单腿跳进了门,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一走神闯了红灯,跑太急,没留神让车蹭了一下。”
她甚至抬起头对王劳拉笑了一下:“就蹭掉了一层皮,真没事,两天就好了。”
叶子璐感谢了陆程年,见她有女性室友在,陆程年也不好意思久留,坐下喝了杯水,就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番,走了。
叶子璐脱掉外衣,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瘦了一大圈之后,她的肩胛骨突兀到仿佛要刺破衣服,两个巴掌就能量过来的后背微微弯曲着,几乎有些形销骨立了。
颜珂坐在客厅的小柜子上,一直等到晚上,叶子璐却好像把他遗忘了,自己回了房间,还是王劳拉看见,没话找话地抱起小熊,连着洗好的一盘水果,一起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吃点吧?”
叶子璐把对着电脑的头扭过来,对她笑了一下,接过来的时候,在颜珂的头顶上轻轻按了一下,好像表达她把他给忘了的歉意似的。
王劳拉在那里待了一会,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也只得默默地退了出去。
叶子璐看起来完全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颜珂几次三番试图引起话题。
“腿怎么样,没事吧?”
叶子璐就说:“嗯,问题不大。”
“医保的事怎么说,问清楚了么?”
叶子璐的回答就更简短了:“差不多了。”
“今天怎么遇上陆程年了?以后过马路看着点,别瞎跑。”
这回,叶子璐隔了很久才蹦出一个音来,她说:“哦。”
颜珂借着昏暗的床头灯,看了她一眼,发现叶子璐竟然又故态重萌,刷起了她的“四小样”。
她面无表情地点开一个又一个的视频,一个又一个的贴子,带着耳机,里面传来颜珂都听得见的嘈杂的音乐,从晚饭后,一直上网上到了半夜三点多,才关灯睡觉。
计划本、专业书跟外语书都被她放到了角落里,几天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堆在椅背上,已经压得椅子不堪重负。
叶子璐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兀自沉浸在她自己空白而无聊的世界里。
连吃完了水果的盘子都被一直留在了那里,深夜里,倒映着窗帘缝里偶尔一闪而过的冷冷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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