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书房来,有些诧异地、他看到妻子并没有按他的吩咐回去休息,而是已经打扮齐整、安安静静地在廊下等待,准备送他上朝——宛如五年来的每一日。
那个刹间,泪水无声地模糊了他一贯冷定的视线。
上愧对于天,下有惭于民,回顾以往有负阿湮,而现在却又伤害青璃——到底,在他做过的事里、有多少是真正正确的?在那善的根由里,如何结出这样的恶果。
或许,一切的答案,就在于今日。
青璃心中忐忑,一宵不得安睡,早早地起了,在廊下送丈夫早朝。
一反平日、青璃感觉到丈夫的视线今日是难得的温和,甚至接近于温柔。没有说话,一直到坐入轿子中,放下帘子的刹那、章台御使终于开口了:“璃儿,你快些回去休息罢,要小心照顾我们的孩子。”
轿子沿着街道远去,消失在清晨的雾气里,然而御使夫人仿佛被那一句温柔的话说得呆了,半晌站在门边没有动,手指暗自隔着衣服按住了小腹,脸上泛起微微的笑容。从未有过的幸福,让她陡然间容光夺目。
软轿急急地沿街走着,往前一点转过弯,就到了入宫的朱雀大街上。
忽然间轿子停住了,然后传来轿夫的呵斥和嘶哑的喊冤声。
“怎么了?”
轿子里,章台御使问,因为今日赶着事关重大的早朝、而有些微的不耐。
“禀大人,这里有个人拦住轿子喊冤。”
显然跟随御使大人多年,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情,轿夫随口回答,然后回答那个伸冤的百姓,“大人赶着上朝呢,先让路罢。”
“冤枉啊……青天大人,冤枉啊!”
轿子外,那个嘶哑的声音却是不肯退却。
那一句“青天”,让心里的裂痕仿佛被陡然触动,夏语冰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喝令轿夫停轿,拂开轿帘,招呼那个伸冤者过来:“把状纸留下来给我,然后去御使台等着,我一下朝便会看你的案子。”
听得御使吩咐,轿夫放开了那个被拦住的褴褛老人,让他去呈上状纸。老人佝偻着身子,手足并用地爬到轿前,托起一卷破烂的纸,一边嘶哑着嗓子喊着冤屈,一边展开状纸,递上去——“侍郎公子刘良材酒后奸杀爱女彩珠”。
那一行字跳入眼中的刹那、章台御使只觉腹中一凉。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袖中暗藏的短剑,想击杀刺客,然而一眼看到面前老人的苍苍白发,手便是一软,再也没有力气。
弹劾奏折从手中滑落,折子牵出长长的一条,血淅沥而下。
“啊嗬嗬嗬!狗官!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老人眼里有癫狂的笑容,不顾一切地拔出匕首,连接用力捅了几刀,一边狂笑,手舞足蹈,直到惊骇的随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地赶来、将他死死按到地上。
“有刺客!有刺客!御使大人遇刺!”
尖利的呼声响起在清晨里,划破帝都如铁幕般的静谧。
新的一天是晴天,阳光划破了黎明的薄雾。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立春已至,严冬终究就要过去。黎明的空气中已经有东风暗涌,毕竟时节将过、庭角的梅花已快要凋谢了。无意与群芳苦苦争春,无声地散了满地,悄然在暗夜里零落成泥,
黎明,通过了叶城和帝都之间漫长的水下通道、尊渊终于拎着那个少年出现在伽蓝城的城门下。即使是空桑剑圣的弟子,经过那一场惨烈的百人斩之后,也是满身是血,筋疲力尽地用剑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顾上手中提着的是抢来的空桑皇子、未来的皇太子,只是如同拖着一只破麻袋一样拖着被封了穴道的少年,一路赶到伽蓝城。
自己答应过夏语冰,在早朝之前、一定将真岚皇子平安送抵帝都。如今天已经亮了……还来得及么?
“干吗?干吗!放开我!”
那个他突破重重阻拦才救出的皇子却在不停地挣扎,瞪着这个拖着自己走的男子,因为背臀的磕痛而大怒,“我说过我不是——”
“皇子”那两个字还没出口,为了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尊渊一把捂住了少年的嘴,压低声音,不耐地:“别怕,是夏御使让我来护送你回京的,不用否认了——你不是真岚皇子又是谁?”
“我……我是西京!”
士兵模样的少年不停挣扎,终于模糊的漏出了一句话,“我……护送皇子的……前锋营……”
“呃?”
尊渊吃了一惊,这时候天色终于渐渐发白,第一丝天光透下来,照到了他手里拎着的那个“皇子”身上——尊渊这才诧然发现、虽然眼前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模样,的确和出发之前夏语冰描述的并不一致,然而在那样昏暗混乱的杀戮之夜里,居然谁都来不及分辨。
“那么,真岚皇子呢?真岚皇子呢?”
第一次有失手负约的震惊,他松开了捂住少年嘴巴的手,将那个叫“西京”的士兵拉起来,急问。
“就在那马车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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