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我父亲第一次囚禁爷爷是对亲情的谋杀,那么第二次绝对是一场摧毁他整个生命和灵魂的瘟疫。
这时候,几个部下提着手枪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我爷爷悠闲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说道:“我打中了一只蜻蜓,一只非常特别的蜻蜓。既然你们来了,就帮我找找看吧。说不定还能找到一对残缺的翅膀呢。”
果然,几个部下就在窗户周围寻找那只蜻蜓的遗骸。其实,他们也不清楚我爷爷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说的实话。
部下们早已习惯把我爷爷说的每句话,甚至每个字都奉若神旨,即便是一句随口蹦出的俏皮话也被当成至高无上的命令无条件地执行。就算事后我爷爷笑着说那些话只是一个玩笑,他们也不会心生半点怨言,反而受宠若惊,就当是接受了一次关乎自己命运和前途的忠诚考验。
我爷爷转身走到床边,把手枪放回到枕头底下。这种谨小慎微的习惯,是几十年戎马生涯养成的,已经融入了骨髓,让他多次化险为夷。
每个夜晚,让头部紧贴压在柔软枕头下的手枪,他才能安然入梦,仿佛头枕的是温暖、香艳且修长的大腿,而非钢铁铸造的冰冷无情的玩意儿。
可是让他觉得好笑的是,自己接连两次在睡梦中被心爱的儿子软禁起来,甚至连伸手摸枪的机会也没有。
唐娜静静地躺在床上,笑吟吟地望着他,似乎己经习惯这个疯疯颠颠的老头表演的一幕幕闹剧。或许唐娜是唯一从我爷爷滑稽荒唐的举止里看到悲凉和无奈的人。她总是平静地看着我爷爷象小孩子那样胡闹,喜怒不行于色,至多偶尔嫣然一笑,其实,大多数时候她心里挤满的都是酸楚。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用这把手枪干过一件正事,”唐娜漫不经心地说道,“就见你今天打了一只蜻蜓,打着没有都很难说,哼,放在枕头底下纯粹是个摆设。”
也许我爷爷没有听见那句善意的嘲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尊丝绸般光滑的娇躯。唐娜的身体在床上随意蜷缩的曲线,酷似顽童在墙壁上胡乱涂抹的手枪图案。
即使娶了唐娜,我爷爷枕枪而眠的习性也没有丝毫改变。相反,又不知不觉养成了每晚要有唐娜相伴才能入睡的习惯。他常常这样自嘲,与唐娜结婚之后,床上就多了一只手枪。
“现在,我要有两只手枪陪着才能睡个好觉。一只压在枕头底下,另一只藏在被窝里,”记得小时候爷爷曾经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虽说那时我一点也不理解他的意思,却像记住一个临摹过的笔画繁杂含义晦涩的古字那样,把这句话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在爷爷眼里唐娜也是一只手枪,一只藏在他生命深处的手枪,默默守护着他另外一种生命:渴望爱情的孤独灵魂。
此刻,我爷爷神思恍惚地吻了吻唐娜,然后折回身去走了几步,打算关上窗户。他感觉自己快要变成被唐娜融化的糖果,皱巴巴的皮肤已经裹不住香气四溢的欲望。
“报告镇长先生,我们没有找到那只蜻蜓,”一个部属站在窗外向他行了一个军礼,然后用高亢而沙哑的声音喊道。
我爷爷吓了一跳,似乎早已忘记这些人正在不折不扣地执行自己片刻之前下过的那道荒唐命令。他很不高兴这种关头还有人来打扰他。要是换个时候,他保准会精神抖擞地还以一个标准的军礼。
“也许没有打着,让它飞走了,”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你们再到别的地方找找看吧。对了,找不着,别来见我。”
说完,他轻轻关上了窗户,不再理会窗外那几个不知趣的傻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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