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次,江简宁好似就说过这话。
江疾恍惚想,什么叫高看?
他这一生,注定就是要和江简宁纠缠不清的。江简宁若压不住他,就轮到他踩着江简宁的头顶向上爬了。
江疾不作声。
江简宁看他神思不定,叹了口气:“我承认,上次我随口一说是把你害了。”
江疾冷笑,心想:你买通先生构陷我的招数真是半点不提。
“可是呢,”江简宁悠悠道:“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欠你这一遭就定然会给你还回来。”
“本来你可要跪倒明天这个时候,但是我大发慈悲愿意捞你一把,提前放你出去。”
“你有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先想想好怎么报答你世子哥哥的恩情。”
江疾冷笑不消:“猫哭耗子假慈悲!明明是你害我进来,又自夸要送我出去——这也算恩情?”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揣着明白装糊涂。江简宁拿话勾引、戏弄他,江疾就当听不懂、看不透,一个天生坏种一个满腔坏水。
两两真是最相宜。
“耗子若拧不断猫的脖子,那就得受着。”江简宁慢条斯理,“不然就叫猫拔了爪子,也都是应当的。”
“我说了能带你出去,你自己要不愿意,那我也没办法。”
江疾盯着他看,江简宁便大大方方让他看。江疾看了一会:“好啊,既然阿兄能带我早早结束这折磨,我当然却之不恭。”
江简宁笑起来,不知是为了他的妥协还是为了他这不伦不类的文绉绉词话。可落在江疾眼里,这就是因扳回一城而在讥讽他。
江疾又在心底念了念他那破三字文,勉强陪了个笑脸。结果他还没想好再如何往下接话,就听江简宁已兴致勃勃地问道:“既然你也情愿,那我收点利头,你应当是不介意的吧?”
江疾笑意凝了一半,正想详细问问他又要作什么妖,却见江简宁已提着狐裘的一角站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简宁走到他面前,一袭狐裘摆如银波——然后江简宁抬起腿,照着他就是当胸一脚!
江疾被他踹蒙了,咣当一声歪栽在一旁,顺势掀翻了半面墙边的供桌和字画。那声响在这寥寥夜里恍如惊雷,隔着这一堵薄薄的墙,都能听见外面炸开了滚汤沸。
他捂着胸口眯着眼看江简宁——这会儿他又不见刚刚疯狗也似的架势,正柔柔弱弱地捧心咳嗽,一副命不久矣了的模样。
江疾见江简宁用目光剜他,又听见有熙熙攘攘的脚步声逼近祠堂,只好忍气吞声地胡乱糊弄一把胸口的脚印、挨着刚刚那一脚的闷痛凑过来扶起他。
顺带假惺惺地大喊:“阿兄,你怎么了阿兄——”
他想象了一下江简宁若真躺在棺材里时,叫他号丧的情景,瞬间又觉得情感真切起来。
可他刚喊了两句,就觉得手臂上揪着地一痛。
江疾低头。
江简宁恶狠狠地松开了掐他的手:“你号丧呢?”
江疾心想可不是吗,我倒真想在号丧,怎么老天没眼不收了你这混账东西。
他那手挨上江简宁其实也没多一会儿的功夫,丫鬟婆子们就已冲将进来,连煜阳侯都跟在后面。江疾手上一空,江简宁便柔柔弱弱地靠在了父亲怀里,咳症凶得好似已不久于人世。
江疾独个站在远处,看着那么多人簇拥着江简宁,心下却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甘来。明明方才他们还针锋相对、眼里只有彼此,现下却连再见一面都不能。
那些人拥着侯爷和世子,又防备着、躲避着他,好似他是什么脏东西,要将他和金尊玉贵的明珠隔开。
“……”江疾也不说话,人头挤挤挨挨,却没有一个是为他而来。于是他站在那杵着,静静预备等人都散了再离开。
他揉了揉心口——江简宁那一脚其实并不太重,只是他骤然受惊,跌下去时摔了背,才有些疼。
煜阳侯仔细问过一圈,松了一口气。可他揽着宝贝儿子往出走时,不经意般与江疾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神很复杂,像冬夜里的飘摇烛火,也像被风吹皱了的池塘。
只一眼,便又错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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