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抹了把脸,扯过被褥上覆着的外衣披好,轻手轻脚爬下通铺来穿鞋。
尉迟采睨着她:“去茅房?”
“唔。顺便看看外头是哪个天王老子来了,这么大的阵仗……”
小唐一面嘟哝一面扶着床边起身,再扯了扯衣襟,脚下趿拉着厚棉鞋往屋外走去。
尉迟采也披衣下床,跟在小唐的后面出门。
天幕仍是密不透风的鸦黑色,凛冽的气流自门扇的缝隙处灌入,尉迟采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风氅裹得更紧些。往前院的方向瞧去,原本早已熄灯的一纵房舍竟已全数亮起了灯光,想必是来人惊动了所有馆丞与仆役。吵嚷声低下去些,却并未消失。她往外挪了几步,靠在回廊的廊柱后张望,只见有七八名身着褐色棉袍的小仆来回跑动,似是在忙着搬东西。
排场果真不小。尉迟采暗暗忖度这入住驿馆之人的身份,又见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跑进后院,对那几名小仆高声吆喝:“王妃带来的书在哪个箱子里?快些找出来!”
尉迟采的瞳中猛然一缩:
……王妃?
*****
自舒芙的生辰宴后,舒家上下便陷入一种格外诡异的气氛中,府中之人进出皆不敢高声言语,连抬头看人一眼也觉端着莫名的谨慎。
“听说陛下已派出了户部与吏部共四名主事前往舒家查账。”赭衣令史扁着嘴一脸不快,“相爷,这下可好玩了。尚书省内早已是人人自危,您也知道,这尚书令姚光仁姚大人……唉,也是个说不上话的,要面对的人又是舒家那一窝子狐狸,这帐怎么查呀。”
楚逢君懒洋洋地靠在软椅内,膝上搁着一本翻了不过两三页的书册,两眼锁着书中的字迹,似乎压根就没在听令史说话。可怜的令史正要再开口,却见书册啪地一声合上了。
令史一愣,见楚相伸了个懒腰,竟连眼睛也一道闭上了。
“相爷,跟这节骨眼上您还打算补眠?”尉迟尚漳被罢免,舒家也被小陛下盯上了……令史嘴角抽搐,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站错了队。
楚逢君眼皮也不掀:“本阁有本阁能做的事,不需本阁动手的,又何必去凑那个热闹?”
“您、您这话小的可就不爱听了!”令史气得两颊发红,脸上的一条条皱纹似是都抖了起来,“您身为中书执牛耳者,当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如今尉迟大人和舒大人都……”
“他们都被盯上了,所以就该本阁出来挑大梁么?”楚逢君剑眉微蹙,片刻后却又悠然舒展开,甚至勾动嘴角扯开一抹笑意:“若本阁当真站出来了,那么下一个被罢免的,怕就是我楚逢君了吧。”
“这……”闻言,令史眼底大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罢了。你不必担心太多,本阁心里自有分寸。”楚逢君慢吞吞扬起腕子,朝着令史赶苍蝇似的挥动两下,“这儿没你的事了,去忙吧。”
令史只得垂下脑袋拱手一揖:“是。”
待门扇悄然掩上,令史的脚步声远去,楚逢君才睁开眼。
凤眸之下,波光已不似从前那般澄澈,而是藏着难以言喻的晦暗。
“收拾尉迟家与舒家么?……呵,小陛下早该这样了。”他凝视着头顶上的乌漆房梁,唇畔的笑意愈见苦涩。
那时,尉迟尚漳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时……
琅嬛阁内,紫衣墨氅的青年撩起最后一幕竹帘,现出真面目来。只见一双妩媚的凤眸中满是森冷笑意,连嘴角的弧度也格外刺人。见到名满天下的楚相,青年似乎并不吃惊,面上也无恭敬之色,那双眼底分明是满当当的敌意。
吃惊的是他楚逢君。
“他是尉迟绯,九王殿下。”尉迟尚漳扶着棋盘缓缓起身,指尖点点这紫衣青年,“阿绯,还不快向我赤国的九王殿下见礼?”
楚逢君笑得苦涩:“……我还以为,该是让我称呼你九王呢。”
尉迟绯,便是那时在霜州救下的、身中龟甲蛊的“九王”。
“……自然,我不是真货。”尉迟绯亦是一笑,言语间倒是夹着一股子别扭劲,“你做这楚家大公子做了多少年,我就做了多少年的‘九王’。如今,这名号总算能物归原主了。”
“当年我送阿绯去襄州,代替被我兄长……也就是尉迟尚澜所救回的你。”尉迟尚漳抓抓后脑勺,嘴角一撇:“本以为这一去便再无见面的机会,想不到襄州还有那么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非得把九王的旗号打起来找碴。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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