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这一耽搁,一行人紧赶慢赶,约莫未时,卫听澜才带着人回到了营地。
临时支起的帐子里,一群人正急得团团转。高邈的伤势不便躺卧,被人扶坐着,军医多次尝试取箭皆不成功,慌张得满头冒冷汗。
卫听澜一下马就带着人直奔帐内,几步上前,替换下扶着高邈的那名将士:“你们都去外边候着,我来扶他。方先生,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我叫人去找。”
方未艾点点头,搁下药箱,小心揭开高邈肩上被血液浸透的纱布,看清伤口的腐烂情形时,他瞳孔一缩,险些跌坐到地上。
卫听澜看着他这般情态,直觉不好:“方先生?”
“这竟是……”方未艾心神震颤,“这毒、这是‘当孤’!”
高邈的伤口已开始溃烂,稍稍一动便血流不止。方未艾无暇解释,飞速写了几张方剂交给于思训,嘱咐他带人去煎药。营地里众人奔忙起来,未受伤的将士都被派去凿冰、煮热水,方未艾施了针,开始着手取箭。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递出,泼在雪地里看着触目惊心。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血肉与箭矢分离的轻响,方未艾满头是汗地喘了口气,手指片刻不停,飞快地包扎止血。
“此毒会让伤口难愈,逐步溃烂。”方未艾总算能分心说一两句话,向两人解释道,“我已为将军割去了腐肉,这几日须得时常冲洗伤口,外敷兰子散,佐以抑制毒性的汤药。将军近日不可骑马动刀,等到了澧京,还需静养再看。”
卫听澜一一应了,扶着高邈侧身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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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未艾坐在地上拭着汗,闻言动作一顿,摇了摇头:“解不了。当孤……无药可解。”
卫听澜脑中空了一瞬,急道:“怎会无药可解?先生,高邈他……”
“在下医术浅薄,只能保将军性命无虞,解毒却无能为力。”方未艾眼中满是疲色,“此毒头几日最为凶险,但只要救治及时,不强行动用武力,便不会致死。只是往后余生,都要以针灸压制毒性,每逢雨雪天气需得格外留心,不可受寒受冻。否则,会有彻骨之痛。”
卫听澜攥紧了拳头,彻骨之痛……
“阿澜,别丧着张脸。”高邈唇色发白,冲方未艾点了点头,“谢过方先生了,您已竭力相助,救命之恩,高某没齿难忘。”
方未艾忙道:“不敢当。方才来不及细说,除了‘当孤’,将军所中的这支箭,也有些蹊跷。”
“感觉到了。”高邈苦中作乐地一笑,“军医也说贸然取箭恐有性命之忧,不敢轻举妄动。先生可是看出了什么?”
方未艾将那枚箭矢用干净的布包着,递到两人跟前,慎而又慎道:“我对军械一知半解,不敢妄议。两位是军中人,见多识广,可曾在哪儿见过这样古怪的箭镞?”
卫听澜细看一眼,那箭头前端锋利,后端拧成奇异的弯钩状,一旦扎进血肉中,若是强行拔箭,恐怕得生生铰下一块肉。
他的面色顿时冷凝——前世高邈为了背着自己突围,可是硬生生将箭直接拔了出来!
拔箭导致伤口扩大,又有毒药腐蚀,高邈还背着自己一路奔逃,难怪连两日都没能撑住。
前世这场刺杀里,护送他来京的将士死伤过半,混战中,不止这毒箭不知所踪,高邈的尸体最后也下落不明。
皇帝不肯深查,只道是无名匪寇作乱,声势浩大地剿了几个小贼窝,便匆匆了结了此案。因此卫听澜虽多活了一世,眼下还是头一回听说“当孤”这种毒,也是第一次看清这支要了高邈命的箭。
高邈隐隐皱眉:“这箭头做得花里胡哨,一支不知得耗费多少功夫,军中供不起这样的东西。怕是谁家养了死士,私铸的吧?”
方未艾闻言,神色有些黯然:“如此说来,连将军也看不出它的来历啊。”
卫听澜看着他失望的样子,忍不住问:“莫非先生曾见过此箭?”
方未艾长叹了口气:“没错。”
他将一旁的药箱拖到近前,当着两人的面扣下几个机关。机关扣到底后,箱子侧面应声弹出一个暗格,露出一枚白布卷着的细长物什。
“不瞒二位。”方未艾轻轻将布掀开,“我有位故人,十五年前遭人暗算,身中‘当孤’之毒,与将军今日的情形如出一辙。这些年来我四处云游行医,暗中探查当年之事,却一无所获。没成想,会在这里见到。”
白布展开,裹在其中的漆黑箭矢一览无余。两枚箭矢被摆在一起,长短、形制看起来分毫不差。
卫听澜与高邈对视一眼,皆有些惊诧。
高邈小心翼翼地问:“方先生,您那位故人是……”
方未艾默然半晌,忽而垂头嗤了一声,似笑又似哭。
“两位大约听说过。”他低声说,“七年前,战死湍城的那位定远伯。”
枯枝在炭火中发出啪的一声烧裂的微响。
帐外雪落无声,帐内骤然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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