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佑儿与清儿的不幸,言语中也似乎有了轻愁。“贵妃娘娘好象变了个人似的。”待沈贵妃告辞后,挽翠边收拾碗碟边自言自语道。我披着月白貂裘,歪在紫红海棠锦塌上,金兽八角暖炉也没能驱散冬日的萧寒,更无法掩饰空气中的寂寞。是啊,人都会变的,谁能够真正看透谁呢?不仅是沈贵妃,就是子彦他,我不也看不懂吗?
再有几天,他就要成亲了,不是意想中太后指婚的豪门闺秀,而是另外一个我从没有见过,据说出身草莽的女人。听说他们是在宫外一见钟情,私定终生许下了白头之约。“可见王爷和那个女子是有些缘法的,也许在宫外的时候已经彼此属意……”不知谁在无限遐想中说了这样一句,立刻引来一阵紧张的轻斥:“快住口!这种瞎猜的话能够乱说么?”当我在御花园的大玄石后听到几个宫人这样谈论的时候,心里深处一个隐秘的地方轰然倒塌了。“哎呀,主子您这是……”听到亚兰焦灼的低呼,我茫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洁白如玉的纤指上是触目精心的一片血色,几片早梅红色的花瓣被揉碎了凋零在我的大红织金飞凤的绣鞋上。他进宫向太后婉呈请旨的那天,我和几个嫔妃正随侍在侧。我坐在那里,听着他对太后的辞呈,只是默不作声,心下却是一片哀凉,手中的湖色丝绢捏得久了,汗濡湿了潮潮地腻在掌心。耳中只听到太后轻柔如水的声音:“皇儿,你还年轻,难免被那起狐猸子迷惑了,你听母后说,她不适合你。虽然现在放弃她你可能心里难过,但是日子久了,就会渐渐忘了。咱们这朝廷里的大家闺秀,有的是花儿一样漂亮的人,你尽可以随意挑选。再不然,每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什么样的美人,什么样的才女,哀家都可以为你挑来做妃子。”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却是飘忽的,“那么多女子,她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可是,孩儿就是没有法子。”太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额上青筋蹦起老高,扬手便欲一掌掴上去,几个胆小的嫔妃变了脸色,我失声惊呼道:“太后!”他的眼睛似乎向我这边看了一眼,眼底痛楚、凄凉、无奈相织成一片绝望,我心底深处怦然一动,忙上前劝道:“太后息怒。”太后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慢慢地垂了下去,嘴里却道:“你出去!哀家不想见到你!”他沉默良久,终于道:“母后,儿臣心意已决,请您成全儿臣!”话未说完,只听太后“砰”地以手击案,猛地抄起手中瓷盏,劈头便向他身上砸去,伸手指着他怒道:“你……你出去,哀家不会答应你娶那种来历不明的女子的!”可是他,却在康宁宫外的菩提树下跪了一天一夜,腊月的风锥心刺骨,没有人知道那个寒冷的夜晚他是怎么度过的。可是我知道,因为我一直站在摘星台上,远远地看着他。长风微动,扬起宫帷淡影,穿过我的长发,吹动白衣寂寥。香炉中点点明红燃到了最后,挣扎几下,灰飞烟灭。他的脸色便如这漫长的冬夜,极深,极寒,更透着沉积不化的悲凉。“主子,我们回宫去吧。这样的天气里,站在这风头上吹着不好。”亚兰从背后为我加上一件羽缎大氅,我这才觉得背心里凉飕飕的,手足早已经动得冰凉。在亚兰苦劝下,我才随她回宫,我睡得不沉稳,半梦半醒之间,那风声犹如在耳,呜咽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闻讯赶来的皇帝看到的是雪地里一袭青衫磊落,冰雪随着身体的温度缓缓的化作雪水,浸湿了衣袍,砭透肌肤。兄弟连心,皇帝不忍,令左右近侍强扶他回府休息后,就匆匆进了康宁宫,没有人知道这对天下最高贵的母子说了些什么。只是康宁宫传来消息,说是太后心疼小儿子,虽然万般不愿,终是首肯了,就由皇帝下旨赐婚,婚期就定在本月的十五,与成郡王的婚礼同日举行。而我,病了,太医们说是招惹风寒所至,只有我知道那是心病。挽翠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桂花云锦糕、千层杏仁酥、醉汁蜜枣和清卤香笋,再熬了香香软软的药膳粥,我便靠在榻上慢慢地尝着。“针工房送绣品来了。”小螺用朱红漆盘盛着一袭锦绣进来。“快拿来我看看。”我坐了起来,一缕丝缎般的发丝落至脸旁,衬得脸色有些透明的白,如同眼底清水无痕。“主子,你身子还没好,快别起来。”亚兰扶着我,示意玉初把绣裙抖开,极艳丽高贵的颜色,满目华彩的绣着阿芙蓉的花朵。他曾经说过,在他的眼里我就和这种稀有的花一样,有种与众不同的魅力,让人看了一遍就在也挣不开眼去。我曾经无数次杂梦里想象拥有这样一袭嫁衣。如今我真的有了,可是却是穿着它出席他的婚礼。“亚兰,把药拿过来,我要准时出席王爷的婚礼。”我拢了拢身上的衣裳,犹自强撑着。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
第8章大婚续]
“王爷,这身礼服可还合身?若有不如意的地方,老奴立刻送到针工房去改。”成郡王府的主事木夫人,亦是自南宫始便照看成郡王的|乳母,此时半跪在李君岳脚边为他细心地整理那一丝褶皱,象这样的事情木夫人从来都不会假手下人,她要自己亲手为他准备一切。木夫人在皇宫大内消磨半生,膝下无子,就实心的把李君岳当成亲生骨肉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王府上下的闲杂琐事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也算得上王府的半个主人了。朱红色挑金丝绣五爪行龙四团的礼服贴烫地勾勒出李君岳长身玉立,高贵庄严。木夫人眼看着这么多年王爷一步步辛苦走来,原本出身卑贱的他,如今不但在朝堂上风声水起,再过几天又是他小登科的大喜日子,新娘是出生名门的剑南节度使秦国公韦昭训之女韦缨小姐,盼了这些年了终见到这一日,又听人说将入门的王妃温婉通慧,人也是极美,木夫人不由得念了声佛,眼角逸出一丝慈爱的微笑。“你下去吧,这衣服很好,不用再改了,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李君岳从镜子里看着|乳母暗自抹泪的样子,心里一软,终究却只是淡淡的。“是,老奴告退。”木夫人一扬手,屋内的碧衣侍女随她姗姗退了出去。“王爷,德妃娘娘派锺粹宫总管孙公公来送贺礼了。”夜寐推门而入,“让他进来。”李君岳刚刚把手中赏玩的一对小面人珍而重之的放在桌上,孙不语就带着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奴才叩见王爷,王爷大喜了!”孙不语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身后的小太监则将手中的一个精致礼盒交给夜寐,夜寐轻轻打开盖子,“这是前些日子进贡的南珠金丝凤簪,娘娘说样式到也平常,难得的是十二粒珍珠颗颗浑圆莹润,一般大小,衬在未来王妃的五彩凤凰牡丹纹的喜服上正好合适。”孙不语呵呵笑道。李君岳淡笑道:“难为德妃娘娘如此费心,还要劳烦公公替小王多谢娘娘!”孙不语抬头看了成郡王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李君岳看在眼里,微微闭目,沉水香宁静的气息萦绕身边,悄无声息,“孙公公是否还有话要说?”“这——德妃娘娘想问王爷一声,那天心石方太医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孙不语道。李君岳看着桌上的那对渔翁渔婆面人,神色静如冷玉,“本王也有一句话,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下次行事若再这样独断,那也别怪本王取消与娘娘的约定了。”孙不语闻言抬头,正午骄阳照在李君岳的朝服之上,嵌丝银线轻微的光泽一晃,恰如他眼底的一丝锋利。待孙不语走后,李君岳将目光轻带,目光投向书桌上那盆金阳碧玉兰花,问到:“夜衍怎么样了?”“已经领了五十下手杖。”夜寐答应着,“让她受点教训也好,免得下次再这样随便把我们珍藏的毒药交给别人,忘记了自己的主人是谁。”李君岳叹了口气,将茶盏轻叩着,痴儿,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下次我们再交手时,不知道我是否还能这样放过你?
锺粹宫里,“哐啷”一声响,德妃将手中的白玉莲叶盏掼到地上,晶莹的莲子雪耳羹洒了宝砚一裙子,“没用的东西,想烫死本宫不成?”自从孙公公晌午从宫外回来后,德妃就一直阴沉着脸,满宫的宫人都提心吊胆,她这一呵斥,忽拉拉全都跪了下去,“娘娘息怒!”德妃余怒未消,冲宝砚道,“出去顶着日头跪瓦,不到申时不准起来。”所谓跪瓦,指的是后宫用来惩罚犯错之人的刑罚。犯罪之人跪在一堆碎瓦上,膝盖往往被锋利的瓦片割的鲜血淋漓,所受之苦可想而知。当下香墨为宝砚捏了一把冷汗,正要上前为她求情,却被好姐妹摇头示意阻止了。而德妃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两个贴身丫头的小动作,她的手正用力地撕扯着手中的一块丝绢,秀美的脸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天心石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因为矿脉被开采过度挖绝了,方太医有何能耐能够再在星宿海寻出一枚天心石。除了他手里那颗之外,世上哪里还能找到?她经过很久的观察才发现两位小皇子最喜欢在北辰宫附近的鱼池玩耍,特意从他的得力手下那里拿来世间罕见的毒药,抹在池塘附近的花草山石上,令两位小皇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中毒。而后群医束手无策,一切发展都和她预想的一样,眼看着就要成功了,所有对熙儿不利的人都会被铲除,可是他竟然坏了她的大事。要不是自己预先打了个埋伏,让心疼焦虑下失了冷静的皇后深信是北辰宫的废后下的手,只怕以皇后的精明很快就能查出蛛丝马迹来。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曾经向她保证过一定会扶持熙儿夺得太子之位的,然后两人携手统治天下,昔日的誓言他竟忘了么?难道是……德妃被自己这个突然的念头吓了一跳。“不!不会的!”德妃猛的站起来,水袖一挥,案上的茶盏,骨碌碌滚倒,茶叶混着茶水流了一桌。不许,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那个女人不但抢走了皇帝的心,如今连他也要陷进去了吗?不能坐以待弊,一定要想个法子扭转乾坤。
腊月十四,暮色四合,我斜倚在殿门口,仰望天空,苍穹一片漆黑,几点疏落的星星晦暗天光,令我更加颓丧。亚兰走过来,“主子,您都在这里站了半天了,该进殿内休息休息了。”我转过身来,见殿内不知何时已掌起了灯,便走回暖阁中的黄花梨圆桌旁,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发出一声长叹。一只金凤凰衔灯立在几案上,细喙长项,姿态优雅,栩栩如生。看着它,我百感交集。凤凰,凤凰,人人都羡慕她绝世美丽高贵无比,却不知道要成为一只凤凰却要先经过烈火的洗礼。想着往事,我随手掏出丝巾来擦拭金凤凰,虽然那上面并没有丝毫的灰尘,我还是不停地擦着。这时,外面的小宫女走进来禀报道:“皇后娘娘,杨公公求见。”“杨公公?”我无意的反问一句,文简做事谨慎,为掩人耳目,一向极少亲自到鸾仪宫来的。虽然疑惑,我还是吩咐道:“请他进来。”“皇上知道皇后娘娘贵体违和,特命奴才送些滋补品过来。”杨文简拂尘一甩,跟在身后的一个青衣太监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锦盒放到桌上。我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什么要紧的东西,也要你亲自跑一趟,派人送来就是了。”正说着,眼光一抬,眼前闪过一双沉寂的眼睛。“是你!”虽然李君信不知道用什么药物使得自己的双手和脸颊看上去有一种普通宫人的黄瘦之感,又刻意收敛气势,使人注意不到他,可是那双眼睛却瞒不了人。“对不起!”他凝视着我,叹息出声。我突然想起他此番冒险前来,赶紧起身四处张望,发现亚兰和杨文简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到外面去了。“文简他,受过我的恩惠,这次是我请他帮忙,才能混进来。”听他这样说,我忍不住向他看去,自从两个孩儿生病后,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他憔悴了很多,下巴上都是青青的胡子渣,目光在半空中交会,纠缠成丝,两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酸楚。我强抑制住内心的伤感,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王爷不在府中筹备婚事,到我宫中所为何事?”“连你也这么说,难道我的一片心意你竟不明白么?你是在怪我吗?”他禁不住苦笑。我紧紧咬住唇,几乎咬出血来,努力让自己不要掉泪。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去责备他呢?我已为人妇,却要求他念着往日的情意孤独终老,不是很过分么。见我低头不语,他默默地看了我半晌,长叹一声,“我心中实在放不下,想要来看看你。现在我看到了,你很好,我也放心了。我是一个无能的人,作为一个男人,保不住你,已经是我今生无法磨灭的痛,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去死,我办不到,就算这要我的自由作为代价我也愿意,只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平安。”他边说,边转身向门外走去。原来上这样,原来是这样,他的话象晴空霹雳一样击中了我,忍不住浑身轻颤,努力构筑的防线崩溃了。是我,又是为了我,他为我牺牲了这么多,而我却欺骗了他……我蓦然抬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心中瞬间浮现万千感触,顿时觉得心被撕成了一片片。“子彦!”我飞身过去,从后抱住他,绝堤的泪水湿了他的后背,“对不起!对不起!”他僵在那里,“月华,我欠你的只有等来世了……”我不要来世,也不想等到来世,我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你的今生。“不!”我一把把他拉转过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只化成一句,“子彦,你从来不欠我什么,真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月华!”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紧紧的抱住我,把头深埋在我的发间,喃喃道:“答应我,无论怎样一定要保重自己和孩子。”“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艰难地吐出,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依皇家制,礼部执典行了纳采礼、问名礼、纳吉礼,两个王府的彩聘也在纳征之日送进了新王妃的娘家,为了避免尴尬,出身贫寒的信王妃也在皇帝的授意下,拜了正三品翰林院大学士俞放舟为义父。吉日那天天空难得的放晴,京城朱雀大街往外的迎亲必经之路皆有红绸铺覆,一眼望去细浪千里一般遥遥张展开来,晴空耀目下映了金光淡淡,华美而飘逸。红绸两边除了护卫的京畿卫、皇家仪仗官外,挤满了各处百姓,京城商铺收业万人空巷,只为看这豪门嫁女,王爷纳妃的场面。体元殿内外更是华灯结彩,早布置得十分的雍容喜庆。内侍宫娥奔走忙碌,热闹非常。钟鼓喧哗震得心神微荡,我低头细细地抚摩着腰间两个用红丝带编结而成,形如桃状的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那是他送我的。突然,脑海里倏然闪过两句诗文: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我的心无端地漏跳了几拍,一抹潮红就这么泛起双颊。“月华,可是身子不好?”正和太后说话的李君宇见我异状,关心的回头询问。“臣妾没事,皇上不必担心。”我嘴角漾开一丝清浅的微笑,红晕泛起双颊,在白玉般的容颜上更添几分清丽妩媚,明妍不可方物。李君宇愣愣地看着我,似乎被我的笑容感染,也笑了起来。我知道精心打扮的装容是美的,我答应过他好好保重自己,就绝不会再让他为我牵挂。“两对新人进殿朝拜!”正在恍惚间,司仪官高声唱道,大殿中的哄闹顿然一静。凤冠轻摇,云袖垂曳,凤服迤逦,两对新人互相扶持着一步步迈上白玉殿阶,跨过高高金槛,缓缓走进殿来。九翚凤冠,珠玉累累,半掩眼前似水容颜,如隔重山深梦。喜服上繁复的花纹红得夺目,美得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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