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初次见面,她的家丑,怎么也不方便对个大将军倾诉。
穆琒的胸腔内无限悲痛,那种滋味犹如海浪,咸苦一层一层地往他咽喉和鼻子压,压得他要窒息,比战场濒死时更要难受,他握拳沉声,“你放心说,舅舅听着。”
苏轻眉乍然抬头,蹙眉看他,张口讷讷,“将军……”
穆琒红了眼,缓缓道:“是,我就是你舅舅,亲舅舅。”
……
苏轻眉午前生怕空欢喜,去天下居前没有对外祖母透露半分,是以带穆琒回来,督院街上也是静悄悄的。
穆琒站在苏家院门口。
直到此刻,他还什么都没想出来,然而约莫是血脉之间的纽带联系,他能感觉到院子里有生养他的那个人,他在战场忍伤痛时会偷偷喊的人。
苏轻眉一路上显得迟钝,她未完全接受穆将军的说法,他说失忆流离在外没有找到家,关于他真的是她的舅舅这件事,比做梦还来的突然和不真实。
她下意识地打开门,“穆将军请进。”
“嗯。”
苏轻眉见拂冬忙忙碌碌地从里屋出来,轻轻问:“外祖母还在睡吗?”
“刚醒呢,小姐,您怎么了。”眼底红红的。
“没事,你和绿桃,一块去外面买点蜂糖回来。”有的家事,她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是。”
“眉儿回来了吗,又跑去哪里玩——”
林琼英听到拂冬开关门,扶着墙走出来,年纪大的人睡一觉要缓一阵才能活动自如。她笑呵呵看着苏轻眉,眼尾看到她身后一抹玄色,“谁来了?”
老太太说话间,视线慢慢上移,在看到穆琒的脸的那一刻,她眯眼先是愣住,不可置信地颤巍巍上前,“你,你。”
进门后始终沉默的穆琒在看到老人的当口眼泪夺眶而出,终归是母子连心,他见外甥女虽感触颇深,但不如此刻,尘封的记忆像是被切开了口子,排山倒海地朝他涌来。
他姓李,家住扬州老东城,做绸缎生意。
【李明煦,煦字,暖也,会写了吗。】男子笑着对着玩拨浪鼓的稚儿说。
【你给我下来,躲树上以为我打不到你?我让你读书你逃课,让你学字你鬼画符,隔壁宋书生的儿子多聪慧,娘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女子站在树底下,朝枝杈上的儿子无奈地唤。
【煦儿,你是哥哥,要稳重,妹妹打你也不能还手。】男童气呼呼鼓着脸,看爬在地上扒拉他裤腿咬他的小女娃,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小姑娘长得忒英气了……怕是辛苦命,你们多加点嫁妆呗。】少年冲上去对着媒婆龇牙咧嘴,他说,滚!
【哈哈李明煦,你的妹妹真的和你长得像耶,娶她是不是等于娶你啦,你……打我干嘛,有本事去做大官,帮你妹妹招个状元郎作相公!】
少年站在一堆多嘴的玩伴面前,拍着胸脯昂起头颅,“去就去,我不要当大官,我当大将军!我让及第三甲一字排开,给我妹妹一个个挑,你们瞎了眼才看不出玥玥的好!”
“你是,明,明煦?”
穆琒跪在地上泣
不成声,一点点挪过去抱住老太太的腿,放声哭的肆意,“娘,娘,是我!”
林琼英头发花白,经历半辈子,不可置信地往脸上掐了掐,会疼,她蹲下捧起中年男子的脸细看,朝苏轻眉嘴唇动了动,老态的脸上蓦地焕发出一丝生机,“眉儿,是不是真的,你舅舅他——”
苏轻眉双眸湿润,“是的!”
“啊!”
林琼英停住一息,歇斯底里大喊了一声,响彻整个院落,她憋了十多年的一口浊气吐出来,接着是自然而然簌簌落下的泪,她捶胸顿足,捂着心口扯着脖子喊,“李梃!你儿子没,没死,没死!”
穆琒抱着她,哭着摇头,壮汉缩成一团只会喊娘亲。
林琼英佝偻背跟着哭,皱皮粗糙的手触摸到他的脸,比从前黑,比从前刚毅,多了道疤,此时在她眼里,却仍是记忆中及冠那日,会对父母傻笑的青年。
她紧紧抱着,生怕松开就再也见不到。
老太太拍着他的背,哭道:“才回来,怎么才回来,娘晚晚睡不着,念了你好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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