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夜凉风清。
不止小夫妻尚未成眠,积金堂的寝屋也亮着灯。
“奴婢悄悄去瞧过,少爷、少奶奶已回房,没起争执,好着呢。”范嬷嬷坐在床边,替袁太太掖被子,忍不住感慨,“少奶奶晚膳时分便去陪少爷说话,两人直说到子时,就咱们家少爷那性子,饿着肚子,眼睁睁看着少奶奶用膳,竟也没闹。太太您说,稀奇不稀奇?”
“怕不是他没闹,是被泠香安抚住了吧。”袁太太知道自己的儿子,本性不坏,大少爷脾气却也不小。
袁太太眼角眉梢笑意更深,眼尾岁月磋磨的纹路也透出欣慰知足:“六哥儿也算傻人有傻福,娶到泠香,是他的福气。”
言毕,她眼睛一亮,吩咐范嬷嬷:“再过两个月便是浴佛节,到时你记得,比往年多添一倍香油钱。”
保佑六哥儿与泠香和和美美,日子平平顺顺。
“好,奴婢记下了。”范嬷嬷笑应。
见袁太太脸上倦色愈浓,范嬷嬷帮她放低锦枕,顺手解下枕头那一侧的锦帐:“太太放心安歇,菩萨会保佑太太早日抱上大胖孙子的。”
袁太太面上含笑,合上眼皮。
她倒不着急抱孙子,只盼有泠香管着,儿子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撑起门楣。
否则,以他现在的德性,恐怕很难指望他做个好父亲,别跟他那死鬼爹一样,便谢天谢地了。
这厢,积玉轩寝屋里,软帐也已垂拢。
垂拢的软帐外,整整齐齐摆着两双寝鞋。一双宽大,一双小巧,皆是新婚新制的大红缎面。
寝鞋成双成对,软帐里头的人,亦是成双成对,只气氛有些凝滞。
没人说话,也没有旁的小夫妻新婚燕尔的动静。
时值初春,天气乍暖还寒,白日里日光温煦,夜里却仍寒意沉沉。
可章鸣珂躺在狭窄昏暗的帐间,莫名觉得热。
闻着软帐间似有似无的,属于女子的馨香,想到床里侧躺着的,与他相隔咫尺的女子,章鸣珂眼皮便动个不停,呼吸也不畅。
锦衾薄薄,却热得人身上发燥。
他扯开薄衾,双臂从被窝里抽出来,压在衾被表面绣着的鸳鸯戏水纹样上。
肩臂都露出来,热意总算消减了些。
不知是因为吃多了,还是不甘心,他仍睡不着。
饿久了,吃多了,想活动筋骨消消食,乃是情理之中的事,因而他脑子里那些蓬勃生长的念头,也不能说不正经吧?
况且,是她亲口招呼他上床来的,不正是摆明了愿意与他亲近?总不能让她一个弱女子,做出什么更主动大胆的举动。
章鸣珂动动指骨,指尖摩擦过锦衾上的绣纹,发出细微的声响。
须臾,又停住。
若是他会错意了呢?
毕竟,自放下软帐后,她便一动不动朝里躺着,瞧着不像是有那意思。
头一回成亲,又是第一回与女子躺在一张床上,她与赵不缺他们挂在嘴上调笑的女子更是不同,他实在摸不准她的心思。
她是他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他心里想的事,本是名正言顺。
哎,谁叫他昨夜临阵脱逃呢?
今夜又被她亲口说他文不成武不就,连他引以为傲的文章也被她说成一窍不通。
在她面前,章鸣珂实在无法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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