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狗官因是文官,是以这个只有武官才能来的地方他同我们一样亦是第一次进来。入得门后先是一片草原,草原的尽头则可看到茂密的丛林。
据说案发地点便是在那片丛林之中,因此我们三人二骑亦不多做停留,径直驾马一路小跑着向草原彼端行去。那位地麟国使者曾经的陈尸之处已经被人用竹竿和白布围了起来,禁止闲人靠近观看,并有两名兵士持刀把守,见狗官来了便抱拳行礼,道:“参见季大人!属下已经得到上头通知,在此恭候大人查案!”
狗官狗腿儿一伸翻身下马,岳清音便也跟着下得马去,转过身来伸出两手望着我低声道:“俯下身。”
我慌得连连摇头:这这这,这可不行!我宁可直接从马背摔到地上去也绝不能让岳清音像抱小婴儿似地把我抱下马,否则我辛苦建立起来的成熟稳重大方知性的淑女形象岂不瞬间毁于一旦?!……啊喂喂……岳哥哥你、你要干什么……不要碰我……不要哇……呜呜呜……我不活了……全被人看到了……瞧那个三角眼的衙役正捂着嘴偷笑呢不是!呜……
红着一张柿子脸,我万般哀怨地被岳清音叉住双腋从马背上摘了下来,落地后理理发丝,一本正经地立在他身后,假装方才丢人的是别的女人。
这当口季狗官已经在询问那两名兵士了,听他道:“事发后都有谁曾来过此现场?”
其中一名兵士答道:“回大人,特使遇害后其两名亲随曾来过此处查看过尸体,除此之外,圣上的随唤亦来询问过事件经过,以及主审此案的三位大人和刑部派来的临时仵作,另有将尸体带去大人府衙的四名衙差。”
狗官点了点头,命这两名兵士将围着现场的白布屏障打开个入口,而后迈步进去,并且示意我和岳清音跟着他一起入内。
白布屏障围起来的场地约是半径十几米大的那么一块遍生着枫栎树和矮紫杉的丛林,在其中的一小片紫杉后面的地上,有用炉灰描出的一个人形的痕迹——哟嘿,想不到天龙朝的破案机关对案发现场的保护措施竟然已经完善到了这样的程度了,还真是不简单!
狗官一进现场便扎着头东嗅西嗅,大有不找出埋着的那块肉骨头便不罢休的架势。岳清音则负手立在入口处,淡淡望着自己这位一点当官的样子都没有的上司上蹿下跳,不知道心里头会不会正在替他感到丢脸。
狗官扎着头在现场走了一圈儿,至我们面前时抬起头来,露出一口在阳光下亮亮的白牙,笑道:“为兄方才看了一下,这现场的地面上共有十四双不同的脚印,其中有三双脚印的鞋底纹理是火焰形,当是地麟国的特使及其两名亲随的足迹。”狗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地上那些纷乱的脚印往前走,岳清音便跟在他身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我也只好跟在俩人的屁股后面装作认真地胡乱瞅着。
“剩下的十一双脚印里有一双的鞋底纹理是普通的横纹,”狗官来至那用炉灰描出的人形印迹旁边,指着一双有些模糊不清的横纹鞋底印道:“这一双脚印是那个临时派来检查特使尸体的仵作的。因按我朝的规定,凡居官任职者,鞋底均按品级分别制有龙之九子的纹理,其意为文武百官皆是圣上之子之说。而普通百姓除了龙、凤、龙九子纹理不可用外,其余皆可随意。临时仵作不入官职,没有品级,因此这人的鞋底只是普通的横纹。这双脚印停在特使的尸体旁,想是那仵作便是在此处进行的检查。”
狗官转而又指向散布在尸体周围杂乱无章的一片脚印,道:“这边的脚印中,有一双的鞋底纹是蝜蝂,显然是圣上的随唤,再有四双纹里是狴犴,正是那四名来运走尸体的衙差留下的。还有三双,底纹是蒲牢,便是那三位主审此案的大人的,最后剩下的还有两双,纹理是甪端,只有当朝武官的鞋底才会有此纹里。若照方才那位兵士所说,从事发至将现场封锁,这期间来过此地的人有:死者特使及其两名亲随、来验尸的临时仵作、奉旨询问详情的圣上的随唤、三位主审大人、四名运尸的衙役,以及暂被视为凶手的田都尉,加起来一共是十三人,可现场留下的不同人的足迹却是十四双,这多出来的一双武官的脚印……却又是谁的呢?”
随着狗官这一番抽丝剥茧的推理,我不禁也跟着有些兴奋起来,抬眼望向他,正对上他那双亮晶晶的黑眸子,唇角噙着笑意,目不转睛地亦正望着我。
原本毫无头绪的这么一个案子,短短一个早晨就已经被狗官调查推理到了最接近真相的阶段,真是……真是越接触就越感觉他的能力深不可测,这么一个绝不简单的人物,怎么皇帝老子就只让他做了一个区区太平城的基层小干部呢?这皇帝可真是不擅用人!
那个……咳咳,我这么说可绝不是在为狗官炒作哟,只不过是本着自身的、宰相肚里能撑船的高教养高素质而对他做出的一个鼓励性的肯定罢了——更不是我服了他哟!一定要注意!嗯。
狗官不知是看出了我心里的什么想法,眯着眼一笑,继续说道:“田都尉身形较高,因此这两双武官脚印里的这一双……”说着一指地上那有着甪端纹理的略大的一对足迹道:“观其大小与步幅长短,必是田都尉的无疑。循着田都尉的足迹来看,他是从案发现场的北边过来的,原是骑着马——喏,这里还有马蹄印。假设一下当时的场景:田都尉远距离地用箭射杀了特使后,驱马至跟前查看,从这里下了马,大步向这边走,中途却在这个地方停留了一阵,而后才至死者面前。”狗官边说边循着地上的脚印小心翼翼地走来走去,我也只好同岳清音跟在他身旁低了头按他所说的一路观看。
“这就出现了几个问题,”狗官抬起脸道,“倘若田都尉是故意射杀特使,那么要查看特使是否已死的话,依常理应当是直接驱马至特使身边后再下马查看才是,缘何却停在了距尸体数丈开外的地方便下了马,反而徒步走过来查看呢?”
唔,是个问题……或者是田疯子怕特使没死彻底,因此下马来小心翼翼地边戒备边走过去查看?不,不大可能。以田疯子的箭法,若想将谁一箭穿心、瞬间击毙简直易如反掌,如果他是故意杀人,那就绝不可能留给对方最后反噬的机会,且看他走过来的脚印,步幅均匀,步距较长,必是大步稳稳地走过来的,根本不像是戒备着慢慢走过来的样子。
“而且,”狗官似是专门等着我在心中思索毕后才又笑着接着往下说道:“假设田都尉在射杀特使之后欲上前查看对方是否气绝,也当是在第一时间内至跟前查看,却又为何在中途这个地方停留了下来呢?”狗官一指那中途停留处田疯子留下的脚印,“且从田都尉的下马处至停留处再至尸体倒地处,并非呈一直线,而是‘く’形线路,显然他是刻意要在此处停留的。那么再看距他停留处不远的地方……这里,”狗官又一指不远处的一对脚印,正与田疯子这一对相向,“这就可以解释田都尉为何要在此处停留了。他首先是要与这个人说话,可见查看特使是否已死的重要性还在与这个人说话之下。而这个人又是何时来的呢?是在田都尉杀死特使之前还是之后?”
渐渐进入了关键阶段,我不禁也收敛了心神细细思考起来。细观这两种脚印,在停留处脚尖相对,显然是在这里说过一阵话,再循着脚印往尸体的方向查看下去,这其间有另外那十二个人的各式脚印掺杂其中,地面上的足迹混乱不堪,极难分得清楚。然而在接近尸体的地方却可零散地找到几个未遭损坏的、不完整地带有甪端纹理的鞋印,其中有那么一块印记是较大的鞋印覆在较小的鞋印之上的,我心中不由一跳,再仔细看了看,果然又找到了几个类似的大脚印盖在小脚印上的足迹。
“田都尉的足印压于那人的足印之上,”狗官的思路仿佛与我重合了一般,正也注意到此点,指着那几枚足印道:“说明……”
那人是先于田疯子来的现场!
“那人是先于田都尉来的现场!”狗官与我心里的声音异口同声地道。
所以,田疯子绝不是凶手,至少绝不是主观上故意杀人的凶手。
“既已知此人先于田都尉来到了现场,那便再来看看他在田都尉来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唔,在这里,”狗官颠儿着狗腿大步迈至数丈外的一片草地,一指地面,回头向走在后面的我和岳清音笑道:“这人亦是骑着马过来的,草地上有被马蹄踏出的草窝及带出的泥土。且依马蹄印来看,他是驾马飞奔而来,至此处便下了马——因后面已没了马蹄印,是以他是由此处步行至尸体旁边的。这便又有了个疑问:此人究竟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呢……还是杀害死者的真凶呢?”
如果这个人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那么在他远远地看到地上倒了一个人且并不能确定是死是活的情况下,按照人的正常反应理当是飞快地赶至跟前下马查看,而这个人显然一直是骑在马上的,马总比人跑得快,他没有理由在还距倒地之人数丈开外的地方就弃了马,自己跑到跟前来查看,他这么做却又是为的什么呢?
“如果此人是尸体的第一发现者,那么在他发现了特使已死后为何不立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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