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珍八十一岁了,一过新年,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经常整日躺卧在炕,于是请去达旺赶集的村民给央热喇嘛捎信让洛桑回来一趟,她真怕见不到孩子了。
贡布和根柱陪洛桑一同回去的,到乌坚岭寺时已近黄昏,阿婆正迷迷糊糊睡着。曲珍这几天总做同一个梦,梦见洛桑被人接走了,住进一个很高很大的宫堡中。每次醒来,她都呆坐半天,东想西想,把许多事情混到一块了:
——桑结走那年15岁,听说住进山上大寺庙里;赶生一过年正好也是15岁,梦见他也住进山上大庙中。这么一样?
——桑结兄弟小我几个月,一过年也是八十一了,想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样子,要是真走个对面,怕也认不出了。
——他一走再未回来,真狠心,托阿爸和仁钦捎信让我去,你为什么不回来?我就是想死也不去赶着看你。
——他们两个都是15岁,论模样,赶生比他强多了,也比他心细、会说,谁家的姑娘能找上赶生,可是好福气。别说,他们两人不知什么地方,还有点相似之处呢!
——那年腊月,我看出了他的心思,憋了好几天,有天晚上吃过饭,奇怪,并没商量,一同走向村外跳锅庄的场子,一同拉住对方的手,互相攥着,快到时,他却猛然停住,然后往回拽我,小声说:“阿佳啦,改日再来,我肚子好痛。”我使劲扭了他两下。快到家门时,他上来一把拉住我,喘息着说:“阿佳,我、我……”可谁能料到,没过几天,那两位经师从圣城来了。
——这么些年了,他还记得我吗?男人变心的故事太多了。我要见了他得问清楚,那天晚上你说“改日”,“改日”干什么?
——听人说,见了他得不住地磕头,这个弯子我怕是转不过来,不见也罢,其实就像现在这样挺好。近来身子骨不行了,离开世间后,让仁钦给他捎个话,就说……对,像却央师父那样,在下一轮回的路上等他……
洛桑三人看见阿婆在梦中哭了,摇醒了她。曲珍睁开眼,一把抓住洛桑,情绪半天才平稳下来。“孩子,刚才作了个梦,你被别人接走了,住进一个好高好大的寺院里,阿婆看不见你,一急就哭了。”
洛桑靠在曲珍肩头说:“央热喇嘛说啦,再有一年,学习就结束,我还回咱们乌坚岭,天天陪伴阿婆。”
根柱在一旁说:“阿婆,我听一个喇嘛说过,白日梦很灵验的。”
洛桑白他一眼,说:“走到哪儿我也要带着阿婆,”瞅了一眼正给阿婆揉背的格桑,又忙说,“还有师姐。”
格桑叹口气说:“谢谢啦,我怕是福浅承受不住。”
看见三个孩子,曲珍觉得精神了许多。
一天后,旺秋三人也赶到乌坚岭,这回可热闹了,小寺一下来了六个年轻人,顿时充满欢声笑语。晚上,一伙人到寺外平坦地方又唱又跳,附近村里几个年轻人也加入进来。佳莫初见洛桑,就觉得他气质不俗,目光很特别。跳了一会儿,佳莫发现洛桑很有天赋,动作虽不够规范,但活泼生动,善于即兴发挥。
“洛桑,你跳的什么舞?”
“对对舞,本地的,一男一女跳。”
“有一套程式吗?”
“说吧——也有,但跳起来很随便。”
“你按程式教教我,好吗?”
“佳莫阿姨,我正要向您请教呢,央热师父讲起过,您是宫中歌舞团团长,还和第巴大人同台演出。刚才您一下场,就能看出不愧是舞蹈专家。”
在佳莫要求下,洛桑按程式跳了几遍,佳莫很快就掌握了,“你们看,双人对跳,过于程式化显得呆板,太随意了又不够默契,可以改编一下。”她一边说一边比划,洛桑很佩服。后来经佳莫改编的对对舞风靡拉萨,至今仍是年轻人最喜欢的舞蹈之一。
洛桑和一位村姑对唱了几段门巴拉伊,歌词风趣诙谐,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月出东山,照耀如同白昼,跳着跳着,小丽发现村里几个年轻人不见了,问旁人,都笑而不答,佳莫已看出端倪,拉了小丽一把。这种狂欢,对佳莫和小丽来说,是全新的,这样的经历给她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晚饭前,旺秋给老人把脉,安慰说:“没事。上年纪了,遇事别太激动。”
曲珍点点头,握着旺秋的手问:“听说第巴大人叫桑结嘉措?”
“是的。听我哥说,还是达赖佛爷给起的名字呢。”
曲珍自言自语说:“我知道他不会忘记的。”
第二天,大家去周围观看风景,佳莫留下陪老人说话,她是个有心人,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个小庙和达旺寺、桑结、佛爷还有其他什么人之间似乎有某种不同寻常的联系。
第三天,一行人返回达旺,曲珍送出寺门,直到望不见了,才对搀扶她的格桑说:“你看,赶生被人接走了吧,白日梦很灵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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