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嬷嬷守在了颐和大殿之外,雨还在稀里哗啦地落,豆大雨丝砸在廊庑檐头,雨水不息,落势汹涌,水雾清冷侵骨。
那偌大的殿内,只有景桃、禹辰和赵闲三人,明明掌了灯烛,可景桃仍是觉得后脊生寒,心想这个赵闲果真是人小胆大,竟然不惧鬼魂离怪之流,人人讳谈的长公主,他倒是轻轻松松信口就来。
更要紧地不是这一点,是赵闲竟然说他看到了颐和长公主。
景桃和禹辰互视一眼,禹辰显然亦是震诧的,看着赵闲的眼神几变,景桃静吸一口气:“殿下说,殿下是在何处看到了她?”
在融融的火光之中,赵闲面色坦荡,拂袖伸腕,指着某处地方:“就在院子外边啊,”
说着,他领着景桃走向了外殿西北角门的一处庭院。
院子里,风雨极大,雨丝极密,庭院里几乎积满了水,院中心的梅树如一株孱弱芭蕉似的,梅瓣摧折,凋敝得七零八落,一股子诡异的暗香,悄然结在了浓稠雨雾之中,似乎是花瓣腐烂的涩气。
风吹动了赵闲的衣袂,他遥遥指着东廊庑的第三根柱子:
“就是那儿了,我有一次同雪辞姊姊玩耍,她抓我躲,为了不让她寻到我,我遂在此殿藏身,本打算藏在东廊的第八根柱子后。
“藏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了一串轻微的步履声,起初,我以为是雪辞姊姊要找到我了,就不敢轻举妄动,但那个步履声就停在了不远处,没有前进一步,好生可疑,也没唤我名字让我出现,我就起身探看,就看到了柱子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提及此事,赵闲走到了那一根柱子近处,“就是这根柱子,我先看清了那个人的衣装,是不算崭新的宫裙,反而很陈旧,可是那人宫裙的花纹很是繁复富丽,外衣是靛蓝,内衬是丹红,绸缎材质看上去很好,披帛堕地,仪姿显得很是高雅。
“寻常的嫔妃皇女,皆不敢擅穿靛蓝与丹红二色,我猜想那人应是有身份的。”
景桃提紧了一口气:“殿下可有看清那人的面容?殿下为何可以认定那人便是长公主?”
赵闲不喜欢旁人怀疑他的话,眉毛一挺,笃定道:“我看清了,那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子,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岁上下,她头发及腰,披散在肩侧,没有用簪子挽起来她的脸几乎没有颜色,白得瘆人,跟白蜡差不多,看起来有些吓人。”
回想起那一幕,赵闲仍是有些心有余悸的,但他继续道:
“我最初有些怕,但那个女子一直停在柱子边没有动静,无声无息地,如同一个雕塑一样,看着我,又不像是在看着我,她一直立在那处,似乎没有想要害我的意思,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是鬼怪之物,她是有影子的,遂此,我鼓起勇气问她,问她是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空气几乎都岑寂了,景桃凝视着赵闲:“那个女子,她如何回答?”
赵闲道:“女子就点了点头,算作应答了。不过,当时我还是有些害怕,马上从这里逃出去了。”
景桃眉心轻轻凝起,问:“这一桩事体,殿下可还跟其他人说过么?”
“这件事我只跟雪辞姊姊一人提过,不过她不信,还叮嘱我不能再去颐和殿了。我带过雪辞姊姊来过一次,就是想证明我看到过长公主,但我带她去的那一回,长公主并不在。
“殿内空无一人,我什么都没找到。后来,这件事不知为何让皇太妃知晓了,她觉得我撞到了邪祟,还寻国师为我做过法,大家都不相信我所说的,都觉得我中了邪祟,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我还被迫喝了好几天的汤药。”
景桃心下一紧,原来皇太妃闻氏也听过此事,但她却没告知过顾淮晏。
若是顾淮晏知晓了赵闲看到了他的母亲,也不知他会作何反应呢?想必一定是躬身来寻找罢?
景桃缓缓起身,在颐和长公主立过的柱子边缘,立了一会儿。禹辰差人将赵闲送回皇子殿后,踅了回来,就见景桃消失在了廊庑之下,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寝殿处寻着她,景桃掌着灯烛,把内殿的情状细细审查了一回,最后,她在墙面上的一幅画前,停了下来。
一枝梅花旁逸斜出,一只稚嫩的鹧鸪停驻于枝头,它断了一翼,漆黑的眼珠儿瞪着某个地方。
大殿之外戛然滑落一道雷电,将鹧鸪的面容照亮一瞬,旋即又昏淡了下去,鸟眸在昏晦的光影里,泛散着淡淡碧芒,恍若半明半暗的鬼魅。
“这一幅画,跟太后娘娘寝殿里的画,几近于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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