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当夜下山归府,顾淮晏所说的引蛇出洞之策,便是以退为进,若是说得直白一些,便是佯作撤案,不再对山鬼弑人一案进行调查。
乔装成山鬼的凶犯就窝藏在崇旺村之中,那么他也势必知道了官府仵作的存在,短期之内他已是一连犯了两案,事后心中颇为审慎,近些时日极可能不会再犯案。
景桃决意先循从顾淮晏的计策,先假意不调查案子,给凶犯一个蛊惑之象,教他放松警惕,扔下戒备。
赵匡翌日便从崇旺村处撤了案子,连守山的衙差也一并撤走,他们收拾好行当包袱赶回了县衙,与此同时,顾淮晏有心遣了一些探子在村内散布了消息,言称查案的仵作官人已经放弃勘验,草草结案,人已经离开了白鹿县,一路北上回了恭州府衙。
实际上,景桃和林甫在返回县衙五日以后,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换成了一身质朴的粗褐布衣,且偷偷搭乘着县城上的人力骡车,悄然潜返回崇旺村内。
这一日,穹空添了几许霾色,疏风阵阵,阴凉之气扑面而来,两人堪堪抵达了崇旺村的村口,便突地闻见一阵嘹亮刺耳的敲锣打鼓之声。
景桃凝了凝眉,循声望去,只见那沈靖村长着一身喜气的窄褃杜鹃红长袍,立在自家宅邸之前,他身侧的一位家丁正一手执着金锣,一手执着铜杵,朝着村中诸户人家高声喝道:“山鬼收罗银两来咯!山鬼收罗银两来咯!不多不多,只消五银钱,便能祓除灾厄,驱走山鬼!”
林甫见之,便捏紧了拳,低声斥道:“咱们前一脚刚走,这村长后一脚居然借机向村人们敛财,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以山鬼之名义,向村人们收缴银锭财宝,此行非流氓地痞所不能行,同理,亦不愧是一村之长胆敢干得出来的事体。而村人们恰好蒙昧又怯懦,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苟命最重要,也纷纷屈服于村长的敛财之举。
“我前几夜在崇山之上摸出了山鬼曾潜伏过的洞口,”为了不让村长注意,景桃拉着林甫先是拣了一处茶棚隐蔽处落座,“那里只有孩童的尸骨,并未有任何金银财宝,由此推之,村长完全是借山鬼之名义,借机鱼肉村人。”
这种风向,她居然也未曾听老徐和刘氏或者其他村人提及过,可能他们已经被宰割得习以为常,亦或者是他们迫于村长的淫。威,不敢乱向官府透露风声。
待村长和家丁走远了些,景桃携着林甫快步沿着田垄间的阡陌小道,疾走至老徐家。
叩开了老徐家的屋门,老徐已经下地耕种去了,刘氏正在屋内织衣,是阿蝉给景桃、林甫二人开的门,见了景桃,小姑娘黯落的花眸似乎焕发起来一丝神采,眸心隐隐攒起雾气,但她却是思及了一些事,强烈地抑住万千情绪,稍显冷漠地盯着景桃:“你们来做甚么?”
——语气疏冷又膈应。
林甫蓦然感觉奇怪,如丈二的和尚一般挠了挠头:“阿蝉不认得咱们了吗?咱们是从衙门来的。”
阿蝉脸上覆着一层冰霜,没有主动答话。
小姑娘心腔里盛装着什么小心思,景桃还不熟谙么,她微微屈着身体,双手慢慢地放在阿蝉瘦弱的肩膊上,视线与她的平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弯着眼浅笑:“阿蝉,是不是以为姊姊真的弃案离去了?”
一语触及了心内深处的心事,阿蝉的眸眶更是泛红,嘴唇死死地抿成一线,脑袋偏了过去,索性不去看她。
“姊姊现在带林大哥悄悄来查案呢,”景桃伸掌很轻很轻地捏了捏阿蝉的腮颊,温声软语,“很快就能寻找出真凶,替阿斗昭雪了。”
阿蝉还是没有看向景桃,仅是闷声说道:“我再信你一回。”语罢,她生硬地后退了半步,转过身去回屋告诉刘氏情况出去了。
晓得景桃林甫两人潜来村中,刘氏是欣喜的,她也把尚还在田垄间犁地的老徐拉回了屋,热忱地邀请景桃和林甫到里屋中落座。
饮过热茶以后,景桃想起了村长敛财的举动,遂是问道:“今日我看见村长到各家各户收纳银两,你们若是不交,会如何?”
“若是不交,”老徐与刘氏互看一眼,愁着眉喟叹了一口气,“定会得到山鬼的报复。”
一抹肃色掠过景桃的眉心,问道:“什么报复?”近侧做笔录的林甫也竖着耳朵静听。
“摧毁你的庄稼,揭了你家的屋瓦,”刘氏回忆道,语气里尽是一把辛酸泪,“甚至还会索要你的命。”
“呃?”林甫的眉毛凝成了一个明显的川字,他看向景桃道,“山鬼还会干这种事儿,摆明儿是地痞流氓会干的嘛!”
老徐摆了摆手道:“以前村内也有人会如此作想,就在自家瓦片上涂染料,然而遍寻全村,亦未能寻获此人。”
议论之间,门外猝然传来了笃笃笃叩门声!
想必是沈靖前来的家丁索要钱财银两来了。
林甫先是去拦住准备启门的夫妻俩,而景桃将阿蝉拉至身边:“姊姊交给你一个需要付诸勇气的小任务,你愿意完成吗?”
阿蝉有些别扭地点了点螓首,鼻端吐出了一个气音,袖下的双手交缠着,道:“好。”
故此,景桃附耳在阿蝉耳边道了些什么。阿蝉听罢,瞳孔微微瞠大,眸心处藏着讶然和不可置信,但抿着唇以示镇静。
老徐和阿蝉上前开门,景桃和林甫则被刘氏藏去了里屋。
门甫一掀开,门外沈靖的家丁一派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模样,朝着老徐伸手,毫不客气地问道:“银两呢?”
老徐正想自袖带之中摸出荷钱袋,却被阿蝉适时阻止,阿蝉挺直了腰板儿朝着村长逼前一步,峻声道:“没有准备。”
“阿蝉……”老徐震愕,想要阻止阿蝉这种贸然之举,但阿蝉的倔脾气也来了,抢过自家老爹的钱袋搁藏在身后,冲着家丁重申一句:“没有准备,你找下家去。”
阿蝉口吻强硬,家丁一连骂骂咧咧了好几句,阴毒的目光剜了她好几眼,就讪讪地敲着锣鼓离开了。
屋中,老徐和刘氏的魂儿已经被吓没了,半晌,老徐怒得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揍阿蝉,一边揪着她,一边厉声沉喝道:“咱家有没有准备银两岂是你能做主的,你知不知道咱们这年假令没交银两,那村长定会有多少眼色给咱们看?过几年你都要嫁人了,还这么不让我们省心——”
“老徐,您误会了,”趁着那鸡毛掸子即将落在阿蝉身上时,景桃和林甫遽急上前制止,林甫阻住老徐揍人的举止,景桃护住了阿蝉,且道:“阿蝉刚刚的行为,是我全权授意的,请您莫要责罚她。”
老徐听着这话委实有些心力交瘁,黝黑的脸容之上似是益显衰态,怔愣地问道:“景仵作为何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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