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州是个蛇人的大去处,成千上万受生蛇戕害,万里寻医,最终也只得寻来这里。蛇人性情狂躁,一旦失控,数十人也未必拦得住,思州百姓也曾受其害。后来周遭官府连同江湖人斥重金修筑谯楼,百步一座,每座上头皆架火弩、毒弩各一台,由唐门弟子指导出的操弓手日夜该值。没摸清门道,冒冒失失的进得城中来,多半只剩得焦尸一具。
这种事隔几夜便出一回。见多了,城中人大多见怪不怪。屋舍间有山墙隔火,房顶鸱吻蓄了水,一般不怕走水这事儿落在自己头上。外头嚎叫哀哭之声再响,兀自关上门窗安稳睡觉,天亮推门,又是稀疏平常的一夜。
有次她听见响动,坐在屋顶看。蛇人是个男子,灰黄短打,被火器从后头一拍,火苗猛地窜上整个后背,像沿脊骨生出的一串灰蓝翅翼;火影飞驰百步,忽地连翩下驰,坠出一声闷响。叶玉棠本以为这无名侠士已死透了,烈火熊熊之中支起个已如枯柴的黑影,匍匐了几步,在长街上拖行出丈余黑油,却终是强弩之末。
里头人皮带肉被烧噬一空,下头焦壳像一把柴。柴越烧越小,火越烧越旺。倏地噼啪几声,一股靛青颜色蹿上来。毒火舔过人油与骨髓,将半条街都晃得发绿。
那团青里却有一把细长的红。一把烧红的剑躺在主人的残骸里,极其不合时宜被烙红发亮。
长孙茂寻到院中,恰好听见头顶一声轻叹。
叹也不是叹,只是空荡荡咽喉里哈出的一团气。
他搭着梯|子上来,和她并排着看。两人无言相对长街,看绿火烧蓝,蓝火烧红。
火光渐息时,已是三更时分。江映满脸倦色推门进来,也是一声叹,“这独行侠客,一生孤孑,来去无影,也曾算个英雄。”
“等到天明,仆街扫去残灰,地上也只剩无名剑一把。”婢女之一柔声感慨。此女名作紫莼,一听便知是武陵人氏。非是紫莼花,乃是紫莼羹。江映爱吃。
口有同好,不分男女老少,有什么奇怪——长孙茂如此为表哥开脱。
但到底是奇怪了些。试想旁人见一武功高强的女子,问她侠名出处何来,说是紫莼羹那个紫莼,主人起的,那便奇怪了。
照另一婢子阿罗纱的话来说,“男人给女人取糕点作名字,论起来,不就是明明白白‘此女子香软可口,此男子专好此这口’的意思么。”
紫莼也不恼,“就不该教你识字说话,消遣起公子来了。”
阿罗纱越发来劲,“知道公子无意的,都说你同公子某个念念不忘的情人有几分相像——”
紫莼打断她,“若真是如此,那不挺好?故我虽笨手笨脚,武功也不济,却仍提拔到公子跟前做事,同如此精明强干的阿罗纱姐姐你平起平坐。”
二婢彼此打趣惯了,这些平日里的玩笑话也没人当真。
这日三更归家,屋里只零星点了几盏灯笼。哑仆兀自递了烧烫的手炉上前,见无事可做,便拾起门边笤帚,趁夜上街。
目力千里之人,忽遭逢暗室时,往往比寻常之人更看不清东西。恍然间,阿罗纱将人认错,叫到,“紫莼,你出去做什么?”
紫莼一时困顿,站在一旁,答声道,“姐姐,我在这里。”
阿罗纱一愣,面子抹不开,语调也高几分:“劳烦你将灯点上,黑咕隆咚,想摔死谁呢。”
紫莼笑道,“是,姐姐。”
灯一亮上,哑仆正巧从外头回来。她睫毛落了雪,脸上覆着纱,看着倒没往常丑。
江映也随她目光去看哑仆。
两人一眼相视,哑仆整个人一僵,像是怕他得很。
江映笑道,“她二人还真还有几分相像。”
“若我是紫莼,听见这话该哭了。”阿罗纱道。一低头,见哑仆这番出门,原是去外头拾那剑去了。剑发黑开裂,上头满是飞灰——无名侠士的挫骨扬灰。阿罗纱嫌弃写在脸上,“什么都往屋里捡,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你也不嫌脏。
江映道,“这剑也能值些钱,还算落得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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