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这种感受。”12号在一个记录栏里划了对号。
“那是因为你的年龄小,性这种东西,不是你想回避就能回避得了的,它总是突如其来地让你痛苦,把你折磨得几近发疯,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逃掉。我研究过变态心理学,我目前的状况——是医学上的临界状态,一旦有外因的刺激,性的支配很可能以另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方式体现……”
“听说,你以前也是做护士的?”
胡花荣点点头,“我父亲是一名胸外科医生,母亲去世后,我一直跟父亲生活在一起,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男人?”
12号放下记录本,靠近了身体说:“我就欣赏那种男人一般的女人,你就很像,真的。”
“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我们医院里有……”
“我是问你呢。”
“我没尝试过,不过,我觉得跟男人在一起很愉快,特别是他们委屈的时候……”
过了一会,12号重新拿起记录本,“谈谈你的睡眠吧。”
胡花荣叹息一声,斜倚在床上说:“我现在就觉得这是在梦里,和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说话,男人和女人都不重要……你看到我的手了吗?”胡花荣扬了扬白皙的掌心,“我今早一醒来就以为五根手指连在一起,你说怪不怪?”
“经常有恶梦?”
“经常。”
“能说说吗?”
胡花荣看了12号一眼(是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目光),收回手掌,又翻开掌心,一面看一面说:“这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12号不自然地笑笑。当一个人以正常方式表现自我时,一切都是有踪可寻的,假如他(或她)表现了人性的另一面(当然,这并非出于初衷,或许是一场恶作剧,或许只是纯粹的戏弄)——也就是非正常方面,所呈现给对方的除了新奇,更有一种夹杂着猎奇般快感的恐怖情结。因而,12号换了一个姿势,上半身靠近了胡花荣,可下半身仍靠在椅背上。
“你让我摸一下。”胡花荣小声说。
“摸一下?摸哪儿……”12号的声音几乎是战战兢兢了。
胡花荣突然一阵大笑,弄得12号脸都红了,她咬着红唇,不停地拨弄下身的一块衣角。
“你干什么嘛——”
“我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内裤都湿了吧。哈哈哈——”
12号噌地站起来,几乎带着哭腔:“不准你这样!”
胡花荣不理她,自顾说:“我经常梦到自己住在一个坟地里——”
12号只好坐下来,细嫩的脖颈外散落着几缕秀发,衬在棉布下的身体几乎被她侧身的姿势折断。
“护士小姐,你真美,我要是男人,一定搂着你过夜。”
“胡花荣,你有完没完!”12号急了。
“在正常状态下,我还是胡花荣,你永远是12号,对吧?”
护士放下笔,冷冷地瞪着她。
“说实话,这个梦不太好,坟地阴森可怕,一个人影也没有,周围是一片浅湖,那水一天比一天少,眼看着没有了,我才注意到坟地里的古槐,死了都几个世纪了,用手一摸叶子,全成了灰;我就往前走,湖水干了后,淤泥里都是野兽的白骨,我吓坏了,连忙跑回来,跑了一圈才发现,坟地原来是一块四面环水的孤零零的荒岛。眼看着天就黑了,我不知该怎么办,手里连一根火柴也没有,借着月光,我发现脚下堆满了死人的枯骨,一层一层,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我那个怕呀,就觉得自己马上也成了一块碎骨;后来,脚下有了动静,我不敢想象,闭着眼偎在一棵槐树上,可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坟地都在动,地表破裂了,我站的地方成了一块伤口,脓水溢出来,咕嘟咕嘟地响;跟着,蛆虫爬了出来,顺着我的脚往上爬,我吓得不敢动,两条腿不断地往下陷。脓水没到了膝盖,我疯了似地喊,双手紧抱着槐树,很快,槐树也跟着陷进去,坟地开始有了声音,原来都是死鬼从地里钻出来的声音……”
“后来呢?”
“我醒了,一身的汗,内衣都湿透了。”胡花荣说完,双手捧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后来就没再睡着,我的睡眠一向如此。我睁大了眼睛,回忆我的童年,回忆我的丈夫和儿子,可是,脑子里除了坟地什么也没有。我打开窗子通风,风吹在身上,我感到身体一点点冷下来,可我的腋下还在出汗。回到床上,一闭眼,那些东西就出来了,咬着我的肉,我看到它们一个劲地往我的五脏六腑里钻,它们太多了,密密麻麻。它们啃着我的肉,吸着我的血,它们在我的骨髓里产卵,把我的白骨当作它们下一代的巢穴……”
“我完了。”胡花荣呻吟一声,倒在床上。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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