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太太对你信任。”心碧抬了眼皮,意味很重地对王掌柜说。
王掌柜额头有点冒汗,勉强笑道:“太太这话,说出来像有千斤的重量,人若有半点瞒天过海的心思,只怕被太太这句话一说,立马要消得无影无踪呢。”
心碧抬了手,微微摆一摆:“你奉承我了。”
王掌柜诚心诚意说:“也不是奉承,我们两家几十年的交往,我还有不知道太太的?太太还有不知道我的?凭太太的聪明,若要是个男人,只怕冒银南的商会会长要让给太太来做才合适。”
心碧笑笑:“端日本人的饭碗?”下面的话不再说,立起身来,走进柜台里去,沿货架一排排地细看。
董记绸缎店,顾名思义,该是做绸缎生意为主的。从前倒的确如此,从前的有钱人都穿绸缎。近十来年慢慢有了些变化,呢绒布料的花样多了,外国货也开始占领了小小的海阳市场,再加日本人打进中国,自然要全力倾销他国家的商品,所以店里的货架子上,倒有一多半是绸缎之外的货色。有些心碧看着眼熟,能说得出货品名称、特点、用途,有些她根本见都没见过。她指着一块用玻璃纸包得十分精美、浅黄色底子上绣有大朵金黄色菊花的缎料,问王掌柜:“这么漂亮的东西,做什么用的?”
王掌柜探头一看,脸上的神气哭笑不得,说:“太太想也想不出来,这是一块日本女人的和服料子。”
心碧觉得好奇,再低头细看,又伸手进去触摸研究,末了才说:“东西是好东西,只伯价钱也不便宜。”
王掌柜答:“谁说不是?价钱贵得吓人,据说在日本也是阔太太才能买得起的。”
心碧有点不悦:“你怎么就进了货呢?海阳城里能有几个日本女人?就有,也未必会到你店里来买和服料子,你这笔本钱搁十年八年都收不回来。”
王掌柜双手一拍:“我的好太太,这可是由不得你的事哟!有个日本小队长拿了这几块料子,出的是天价,硬要我们一家买一块。明摆着是强卖,可你不买能行吗?”
心碧就不说话,心里想:照这样子,日后怕是开店非但收不回本,还要倒贴。这世道如今是越发的没有规矩了。她叹口气,对王掌柜诉苦道:“我们是老熟人,我也不必瞒你,我们家里的日子……”
没等她说完,王掌柜连连摆手:“太大不说我也能知道,我真是提起来惭愧,当年董先生过世的时候,我在他床前说什么大话来着?如今做生意做成这个样,发财置业不谈,竟是连你们母子几个的日用吃穿都顾不下来……”
心碧说:“我没有怪你,我心里都有数。”
王掌柜凑近她,轻声问:“要不,董先生那匣子里的东西,你先拿点出来用用?反正也是你们娘儿几个的钱。”
心碧脸上骤然变了色:“可千万不能动!那是济仁给我预备的救命钱,他让你收着,不就是怕我零零碎碎花了,用不到真正的刀口上,我不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万不敢想那匣子的心思,只当它没有罢了。”
“随太太的意思。”
“我今儿来,一是到店里看看,二是有件事托你留心。”
“太太只管吩咐。”
“绮凤娇原先住的那个六角门院子,你总是知道的吧?本想租出去给人住了,月月好收几个租金贴补贴补,谁想到住进去的是个姓高的白眼狼,住上几年,一个钱都不肯出。大太太心慈面软,拿那家人没有法子,如今我回来了,我那一群孩子总要吃饭、总要上学读书吧?我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自己没钱还送钱给人用。”
“太太是想……”
“我既赶他不走,爽性把房子卖了,看他赖得下来赖不下来。”
王掌柜不由皱皱眉头:“姓高的既住着,谁又肯买这房子,弄个热汤团在手里攥着呢?”
心碧微微一笑:“自然要找个比姓高的来头更大的主儿罗。我托你留心就为这个。大鱼吃小鱼,这是世上人人都懂的理。姓高的拿我们当软柿子捏,总不能拿他上司也不当回事?到时候他不走也得走。”
心碧说完这话,吩咐小伙计把留待她看的帐册都包起来,替她送到家里去。王掌柜这时候忽然说:“太太先留一步,我倒想起个合适的人。”
心碧忙回身,问他是什么人,王掌柜回答说,钱县长钱少坤。心碧听了沉吟片刻,缓缓地说:“钱少坤如今当着日本人的县长,我是知道的。房子卖给他,我倒也不计较,卖给谁不是个卖呢?再说前后进都拿砖头封死了,两家人要不想见面,那是一辈子见不着都可以。只是钱少坤当了这么多年县长,该买的房子怕是早买够了,他会稀罕那么个小跨院?”
王掌柜嘻嘻一笑:“太太,这你就不知情了。钱少坤这些日子搭上了我们店堂隔壁的小寡妇,见天要来一趟。这小寡妇住的是间临街房,进门只一间,吃饭是它,屙屎是它,睡觉也是它。你想想钱少坤好歹是个做县长的,轧姘头也要轧得有点面子才是。前几个小寡妇到店里来剪衣料,顺便说起她想买处僻静点儿、又不要太大的房子,我一听就知道是县长要替她买,否则凭她一个女人哪来的钱?太太你说,你那院子卖给姓钱的金屋藏娇,岂不是正合适?”
心碧两手一拍,笑道:“倒真是合适。姓高的是科长,姓钱的是县长,科长总是要买县长的帐吧?走,烦你这就带我见见隔壁那位妙人儿去。”
王掌柜听她口中说出“妙人儿”三个字,忍不住莞尔一笑。心碧先不知道他笑什么,待到见了小寡妇的面,才明白他那笑中的意思。原来小寡妇长得高大肥嫩,一张满月般圆圆的面庞红白相杂,嘴巴肥嘟嘟的像朵欲开未开的花骨朵儿,一对大奶子绷在时髦的紧身旗袍里,身子动一动,胸脯那儿就颤巍巍半天都不得平定,极是撩人。她坐在后院很小的天井里嗑葵花子儿,白胖胖的手伸出来,能见到五个圆圆的梅花坑,极像一只放大了的婴儿的手。她拈一颗瓜子放进口中,红艳艳的嘴唇上下一翻,很灵巧地,瓜子仁儿到了她舌尖上,瓜子壳儿被顶出齿外,粘在湿漉漉的唇边,再启齿轻轻一吹,“噗”地一声,壳儿被吹得在空中飘飘扬扬打几个滚,无声无息落在泥地上。她脚边的鸡们便簇拥上来,争先恐后啄那两片瓜子壳儿,抢得脸红脖子粗,拍翅膀打架。她哈哈地笑,竟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心碧也忍不住要笑,心里说,钱少坤如今倒变了口味,喜欢起这等鲜活肥嫩的女人来了。看她嗑瓜子的生动劲儿,床上功夫一定不赖,瘦瘦筋筋的钱少坤准定已被她梳理得神魂颠倒了。心碧投其所好,不失时机地奉承了一句:“妹子真是好水色!看这脸、这手,白得跟牛奶泡出来的似的,想当年杨贵妃也不过就这样吧?”
小寡妇很有几分可爱的天真,当即仰了脸认真地问:“杨贵妃果真像我这么富态?”
心碧说:“怎么不是?富态是福相,要不皇帝能喜欢她?”
小寡妇开心起来,拿出炒过的葵花子,很殷勤地劝着心碧。
说到买房子的事,小寡妇果然很急切,恨不能马上跟了心碧去看,嘴里却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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