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震岳打量着三哥家,比以前更破败了,让人觉得日头难熬。
“我嫂子呢?”
“哎,走了。”
“咋走的?!”
宗老三猛嘬烟袋锅子。
“唉,你嫂子是个苦命的人,冯蒋大战全家跟着跑反,在一个山林里躲兵,路上一个流弹把她炸了,连个尸首都没给我留下。去五口回来四口。”
宗震岳震惊了,“嫂子命苦哎。老天专挑苦命人折磨。”
“啊嘿,一天好日子没跟我过过,没享一天福。临走我连个棺材都没给置办下。”
两行热泪在这个坚强的汉子黑红的脸上肆意纵横。亲人两行泪,宗震岳也红了眼眶。
“撇下三个孩子,和我相依为命,熬苦。”
“孩子大了你就享福了。三哥,这次回来呢,我就不走了。打算在村里开个诊所药房挣口吃的。”
“嗷,当先生啊,先生好,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嘛。”
“三哥,我离乡多年,乡里都不熟了,寻摸着得先买个房子开药房,你熟门熟路得帮我在村里划搂划搂。”
“你放心,这点事我帮你办。”
宗老三一听震岳要开药房,心就有些动,他不想让栓柱在翟家大院打长工了,不然和那骚妖精的丑事早晚得得被人抓包出人命不可。得让栓柱在药房谋个差事。但话到了嘴里又生生的咽了下去。震岳刚落脚开店八字没一撇提这事不妥当。老三喉结动了几动,又猛嘬烟嘴。宗震岳倒是主动开了腔,“三哥,我开店还得你家帮衬着,栓柱到时得来给我赶车进货拉药材。”
“哎,哎,没得说。”宗老三忙不迭的接话。
震岳其实并不缺伙计赶车,他实在是看不下三哥这个家这样冰冷下去,帮衬一把是一把。
进屋叙。堂屋内地跟冰窖一样,宗老三怕冻坏了堂弟,把火盆烧起来,树根墩子劈柴经烧,火星子噼里啪啦的跳蹦。有火就暖。一会一屋子人脸堂烤的暖暖的,红光满面了。
宗老三话匣子打开,讲述自耕农今年的日子不好过,去年秋收一亩的旱田由于灾情严重收成锐减,但田赋附加却猛增了十几倍,征收费、水利费、清丈费、保卫团亩捐、教育费、公安费、党务费、自治费、农业改良费、筑路亩捐……几乎苟捐杂税繁星,无物不捐,无事不捐。宗老三大字不识几个,也搞不懂什么赋税,上头来人催,他就是刮了自身一层皮也对付过去,他拼了老命四处打短工也没保住薄田,村里多少农户把田典给了翟家去当更可怜的佃户。
栓柱在荒野游荡到天黑也没想出个章法来,玉红昨晚跟他云雨过后,就跟他提出来两人为爱私奔,情欲昨黑里他是懂了,爱到底是啥?栓柱一时也弄不懂,但背井离乡这事可不小。他逃过荒,外面的光景更难混。出去了吃啥喝啥!手里也没个挣钱的手艺,以何立身!
情欲轻而易得,但要背负后面的责任,他还没想好,也扛不起。
心烦意乱就会走错路,不知不觉就跟鬼魂牵着走的样,走进了淹子荡。
淹子荡有百十亩地,涝时水漫一片湖,旱时只有亩把地大的淹子海,南向有汊子往外流水,三面被土崖围绕,土崖边上生长着柳树、毛杨树、榆树和低矮的棉槐,几棵牛腰粗的柳树歪斜在淹子上方,万千柳条垂向淹子的水面。那粗壮的树根盘龙交错的暴露在泉水中,树下及土崖上全是茂密的杂草,水面四圈水草黑绿黑绿,绵绵延延的从水下向上延伸。
淹子到底有多深,无人知晓,站在坝顶,俯视淹子,那水碧绿幽深,看着让人心悸。再好的水性到了这淹子也白搭,很快就会中邪抽搐沉底,更让人恐怖的是,人在淹子里淹死后,连尸体都找不到。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多年来不知道淹死多少弄水高手,民国初年政府派人来勘探过,据说四两青丝铅锤挂到头也没够着底,判断这是一条有着复杂的地下水系的通道。为此政府立了警示牌,禁止闲杂人等靠近。淹子荡成了人见人怕的禁地。多年无人涉足的淹子,早已是草木的世界鸟兽们的天堂。
栓柱无脑瞎溜达,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踩到崖边。脚下枯枝断裂的声音惊起了一群鸦,啊啊地群聒着飕飞逃去,这才把栓柱吓清醒,要不是这群鸦,他今天得栽进这淹子海。一身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只觉得灵魂出窍,全身发麻的瘫坐在崖边。
玉红真的把他的魂勾走了。
吃过了荤,你就对素没得胃口。开了人事,人就长大了。
只是昨晚开的人事是走偏门。他睡的不是自己媳妇,是偷了别人的女人,尽管既刺激又舒爽。但偷就是偷。
栓柱不是栓柱了,他成了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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