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堂很清净,像一块天然的青玉隐藏在森林里。
但是现在这块玉碎了边。
锄云每天从床上醒过来,看到墙上碗大……不,像盆一样大的破洞外面,寒风扯着结冰的枯树条,就知道雪又下了一夜。
他穿上衣服往外走,照例是桑儿迎上来,锄云每天都要问一遍:“程师兄今日有空过来吗?”
桑儿道:“已经没有封印了,师叔可以去前院找他。”
锄云就知道,程鹤还是不愿意见他。
不见就不见吧,锄云佯装洒脱,然后他转身往外走,后面桑儿跟上来,锄云道:“你去给我捡些柴火来。”
桑儿道:“师叔想要吃饭的话,可以去斋堂和其他人一起。”
“得了吧。”锄云弯腰捡起一朵蘑菇,“我可不去凑热闹,他们一点都不欢迎我。”
修仙之人的生活没有那么多乐趣可言,每天都是早上卯时起,然后去学堂读经书,之后吃早饭,当然部分弟子已经辟谷了不用吃饭,他们便可以去修习术法,或者接待山下的百姓,最后晚上还有猎游活动,吹灯至少也得等亥时以后。
和现在的高中生是差不多的作息,锄云已经是大学生了,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肯定不愿意再入苦海。
但是人是需要朋友的,尤其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桑儿给他的感觉就像个乖巧懂事的学弟,还是没上高中的那种,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一到下午的时候他就非常激动,不仅是因为锄云会做好吃的,还因为青酒也会过来。
青酒丝毫没有外门弟子的自觉,他只有上午要去见昆玉真人,到了下课时间一分钟都不会多留,散了学就跑来找锄云:“程师兄要去接二师伯出关,你别急啊。”
锄云没说自己着急,他尽力表现得云淡风轻:“没关系,我见到你就很开心了。”
青酒兴致勃勃道:“今天下午做什么?”
“吃火锅。”他把青酒往外推,“桑儿去准备食材了,你帮我生火。”
有时候这个院子里还会有第四个人,昆玉真人的大弟子明月,他的情况要复杂一些,每次过来都美其名曰抓青酒回去,但每次都会蹭完一顿晚饭再走。
只要青酒用央求的眼神看过去,明月就拒绝不了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起风了,众人把东西收拾了进屋,明月站在温暖的小屋里道:“等掌门回来了,就不能像现在这般惬意了。”
锄云道:“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
明月看他一眼:“锄云……似乎比往日开朗不少。”
青酒歪坐在塌上,道:“锄云哥哥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明月摇摇头:“不是。他以前十分孤僻,也怯懦,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我们一起说笑。”
青酒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孤僻?”
几个人就把目光都投向锄云,锄云正在倒茶喝的动作一顿,然后摸了摸额头,大概和这枚枫叶的印记有关,他想。
锄云是乡村里长大的孩子,民风闭塞,母亲从怀上他就连夜噩梦缠身,她不顾村民劝阻在暴雨之夜生下了锄云,雨下了一天一夜,山村处在谷地的背面,第二天就被汪洋吞没了。
父亲拼死带着锄云逃了出去,从此街头巷尾耗子一样讨生活。
后来人间发生战乱,京都陷落,父亲带着他逃难到玉青山下三十里的小镇,随后战火绵延至此,铁蹄踏过,哀鸿遍野,父子俩被人们阻挡在门外,他们惊恐得看见锄云额间赤红的枫印,认为是他将灾难带到了这里。
父亲总是愁眉苦脸,他们受尽了世人白眼,父亲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暴戾古怪,锄云一天都不敢说话。在来到山脚下的小镇几天后,他们很快断了粮,瑟缩在一处山洞里,锄云被父亲一脚踹倒在地,肋骨断了三根。
落日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外面荒凉寂静,锄云忍痛出去找吃的,结果碰上叛军巡逻,他躲进一处柴火堆中,出来倒水的老妇看见他,惊叫出声,被乱军一刀刺死。
锄云躲在柴火堆里,死死捂着嘴,看到闯进来的士兵土匪一般将这一家劫掠一空,那副场景是他这一生关于人世最初的认识:
老妇的儿媳妇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乱军将她手里的小儿夺过去扔在鸡群里,年轻妇人疯了一般扑上去,都被他们挡住了。那个满脸褶子的士兵头子第一个撕开了她的衣服,其他人闯进屋子翻箱倒柜。
外出归来的汉子回来看到眼前这副场景,大叫一声,跳起来,正在蹂|躏妇人的士兵们一回头,长刀伸出去,汉子的肠子都被挑了出来,混合脑浆红白相间流了一地。
黑色鸦群呼啦啦掠过苍茫的天际,乱军们满足了之后,窝棚里一只母鸡跟着他们涌上了大路,天地之间更加寂寥,锄云颤抖着从柴火中钻了出来。
他看到这家因为他而惨遭横祸的农户,远方还有更多百姓曝尸荒野,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环绕着村庄,包裹着湖泊的荒草甸,种了一排胡杨的大沙丘如同画卷一般延展到天边……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荒凉,好像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股巨大的悲痛突然攫住了他的心,泪水大颗大颗地涌出眼眶,锄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山洞,父亲迎面给了他一巴掌,质问他是不是要把老子扔在这里自己逃了,锄云没有说话,把从农户家里偷来的一只死鸡架在火上烤。
父亲还在旁边骂他丧门星,一出生就害死了娘,到哪都不安生。
……丧门星。锄云突然明白了,他就是那种天生会给人带来不幸的人,他不喜欢长途跋涉,但却一直在路上不是奔就是逃,远方几只秃鹫落在地上啃食着尸体,锄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蒙上了一层网。
父亲在旁边一直没有动,锄云看过去,才发现他双眼放空,面色凹陷,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整个人十分佝偻。锄云看看手里烤得焦黑的鸡,才意识到父亲的身子已经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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