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自顾自道:“那是今年夏天最热的时候,阿衍皮,弄丢了,子规本身就晒不得太阳,但是就沿着那条街,足足找了三个小时,找到中暑,然后还没休息,就被江家老太太赶出来了,你说如果是你,这时候你亲爸捧着金山银山来接你,你会走吗?是我,我肯定会?可是子规没有,因为他要陪着阿衍。”
“可能你们都不明白,都这么大人了,到处都是朋友,到处都可以联系,为什么非得陪着,那是因为你们都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是,你们对他们都很好,从来不缺吃,不缺穿,可是你们那时候太忙了,子规没有爸爸妈妈,寄人篱下,他什么苦都不能说,阿衍呢,生下来就没见过爸爸,妈妈也一年到头不着家,可是都才多大的孩子啊,哪能不想父母的。
“我经常夜里起来就看到,小盛衍就抱着小子规在那里呜呜哭,说想妈妈,想爸爸,小子规也就那么大一点,他也想,可是他不能说,他就抱着阿衍,忍着不哭,两个孩子,一抱就是那么一宿。”
“你们还总说子规太惯阿衍了,可是他不惯着能怎么办,阿衍小时候多娇气啊,身体又不好,又挑食,又爱生病,家里又常没个大人,你能知道六岁的小孩子背着五岁的小孩子去看病是什么样子吗?”
“他那时候自己不敢问秦茹要零花钱,偷偷攒的一块两块还要买糖哄着阿衍吃药,自己都是犯困的年纪,晚上还要醒来给阿衍盖被子,阿衍不吃的鸡蛋胡萝卜,都是子规哄着吃下去的,就是这么哄着哄着,才把阿衍哄这么大的。”
“这十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这两个小孩子就是这么相依为命过来的,你们谁都不明白,可是到了现在,你却非要把他们分开,你凭什么把他们分开呢。”
老人的眼眶红得厉害,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年,眼里全是心疼。
许轻容眼角也有些酸,她伸手想把被角从盛衍手里拽出,让盛衍睡得舒服一些。
然而刚刚一碰,盛衍就像宝贝一样往回一抱,然后哑着嗓子道:“妈,不要让子规哥哥走好不好。”
许轻容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盛衍像是做了什么噩梦,难受得厉害,又像是半睡半醒之间的迷迷糊糊,连嗓音都有些哽咽:“妈,你别让子规哥哥走。”
甚至就连盛衍自己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只是感觉到有人想让他和秦子规分开,然后他看见秦子规一个人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太阳,没有蔷薇,没有蝉鸣。
他怎么叫秦子规,秦子规都没有答应,而他回过头,发现他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没有秦子规了,没有人会抱着他,惯着他,纵着他了。
他不是有小狐狸的小王子了,他不可以再任性胡闹了。
他没有秦子规了,秦子规没有家了。
潜意识里一直重复的恐惧让他感受到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直到他蜷缩起身子,再也直不起身。
他只能凭借最后的本能,攥住他所能攥住的最后的希望,然后一身骄傲的人,哀求道:“妈,不要让子规哥哥走好不好。”
那一声卑微哀求落下的时候,紧闭着眼睛的盛衍,泛红的眼尾滚落了一滴液体。
许轻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看见盛衍哭是什么时候了,她心里突然酸得厉害,伸手揩掉盛衍眼角的眼泪。
然后忍着心里说不出的酸楚愧疚和自责,站起身,走出门,想拿出电话打给谁,却一眼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
少年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甚至连身上的污渍都没有来得及清除,只是在她出来的时候,偏过头,问:“许姨,阿衍找我了吗。”
仿佛是怕盛衍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第一时间出现。
又仿佛是只要离得近一点,就能兑现对盛衍的诺言。
许轻容想起秦子规对盛衍说的那句“你不让我,我就不走”,她本以为敷衍,却没想到是秦子规的誓言。
就像她本以为的年少荒唐,其实早在一朝一夕之间,就埋好了伏笔。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让他们分开。
如果说他们之间或许不是纯粹的爱情,那一定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从孩童到少年的两小无猜,相依为命,比如他们彼此紧紧关联在一起的漫长岁月,和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再比如他们在彼此身上依附的真正的自己。
她也只是一个自私的母亲,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甚至爱盛衍,快超过了她自己,那她为什么不让他留下。
她也不是没有在年轻的时候爱过人,而这一爱,就是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忘记过,所以她别无所图,就希望她的小孩,可以和他的爱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而眼前的少年,就是最好的少年。
她伸手理了理少年被雨水略微浸湿的额发:“子规,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以后,也就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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