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阵阵心悸从梦中醒过来的那一刻,却怔住了。
眼前不是军营大帐,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里头桌椅床铺,一应俱全。虽是最平常的陈设,落在他眼里,却仿佛隔世一般。
天光已亮,正从花窗里照进来。
他有些疑心自己仍在梦中,试着支撑身子坐起来,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咦,你醒啦?”
他猛地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是个少年,梳着北凉人常见的发辫。
他一下就坐起身,本能地向床榻里头缩了缩,“你是谁?”
病中的人经不起这样大的动作,头上顿时就晕起来,一阵阵地牵着疼,他忍不住抬手抵了抵额角。
这时对方就走近了,声音清亮,“你别动了,郎中说你积的病多,得静养。哦,我叫鹦哥儿。”
“郎中?”崔冉抬头看他。
“是啊,咱们城里唯一的郎中。”
对方进门时捧着铜盆和帕子,大约是替他敷在额上退烧用的,方才正逢出去换洗。这会儿他一边拾起帕子一边道:“我也说不上来她的医术是精还是不精,反正城里拢共就她一个,治不好也没办法。对了,你还要不要凉水浸的帕子?
崔冉望着他,呆了一呆,讷讷道:“不,不用了吧。”
他立刻就愉快地丢下了,道:“我想着也是,这大冷天儿里的,还指不定是给敷好了还是敷坏了呢。”
说着,搓了搓冻红的手,“正好,这水真是冰得受不住。”
崔冉听了他这一连串的话,头脑越发的懵了。他环顾四周,问:“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对方搬了张小杌子,在床边坐下来,与他细讲了一番,他才算是渐渐明白过来。
此地叫做蘩乡,是边陲上一座小城,早年间是陈国的领土,前几年让北凉人给收了过去。他们如今所在的,是官府的府衙。
说是两天前,赫连姝领着队伍进城,道是奉命押解陈国宗室男子,和一些贵重财物北上,途中劳顿,要在城中暂作休整,再重新上路。
县令哪有不从的,赶忙将府衙腾了出来,供赫连姝和几个官高的将领休憩,其余人等便没有这样好的地方安置,都打发去了城中民房。
而崔冉他,也不知为什么,被允许一同住进了府衙,大约是出于他昏迷不醒的缘故,还从府衙的下人里挑出了一个,过来照料他,这就是鹦哥儿了。
崔冉瞧了瞧他,有些不敢信似的,复又问了一遍:“是赫连姝让你来照顾我?”
“是呀,殿下亲自挑的我。”对面扬了扬下巴,像是颇有些自豪的模样,“你胆子真大啊,竟然敢直呼殿下的名字。”
他怔了一怔,忽然发现这一路过来,他对她从未有过尊称。哪怕是对她身边的副将,他也可称一声“将军”,唯独对她,从不肯开口叫“殿下。”
他能跪她,能求她,却偏偏于口头上,始终过不去这一道关。
他知道面前的少年人不过心直口快,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说出来的话却有些不动听:“也没有什么妨碍吧,你们北凉人又不讲究名讳。”
鹦哥儿托腮看着他,忽地就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很介意,我也是凉国人。”
他脸上略微红了一红,“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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