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瞧她不起,背起履历来,也许比我们阔得多。”杨杏园虽然清白自许,但
是男女之间,究竟是不接近的好。若是接近了,就是时谚所谓,难免两性的吸引,
这种吸引,是很神秘的,它要发生的时候,决计不是什么阶级上限制得住。杨杏园
一想,她刚才给个什么东西给我,好像纸团,我倒要看看。因此和张达词没有多谈,
他就走了。走到大门口时候,他本来就想在袋里拿出纸团来一看,可是这门口不住
的人来往,又忍住了。坐上车去,再拿出来看时,原来是一张局票,并没有什么。
翻过背面,仿佛有些字迹,却是铅笔写的,在街灯下,哪里看得出来?
这时车子经过西长安街,车子在平整的马路上拉,又快又平适,天上的月亮,
斜着照在路边的槐树林上,那树影子,一排一排的倒在地下,现出地上的月色,格
外的白净。路边的垂柳,叶子已经全绿了,树上好像很是湿润,托着月色,似乎有
点淡绿的清光。再一看树林边电杆上的电灯,也都映成清淡的颜色,不是那样亮了。
杨杏园刚才在蓝桥饭店,耳目杂于声色之中,绮罗之丛,快活虽然快活,总是昏昏
沉沉的。现在到了这地方,净荡荡的,不见一点富贵之象,一刹那间,简直是一场
梦。他由繁华冷净之变幻,想到“色即是空”的一句话,由“色即是空”的一句话,
又想到爱尔爱思姊妹两人,似乎是个有知识的人,何至于做这种卖人肉的生活?仔
细想了一想,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这样看起来,大街上裘马翩翩,招摇过市的老
爷太太,里面未尝没有……
想到这里,忽听见后边有两辆车子追了上来,有两个人在车上说话。有一句话
送入耳朵,是“明天还去不去”?这话很像是熟人的声音。杨杏园便听他说些什么,
恰好那两辆车子,紧紧的随在后面,一句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时又有一个答道:
“自然去,怎么不去?头一排的座位,我已经定了三个。”这个似乎笑道:“定了
三个座,我有一席吗?”那个道:“你要去呢,自然有你一席,你若不去,自然也
有人填缺。”这个道:“很好,你另请高明罢了。明天有一个地方去,比你那儿好
得多呢。”那个道:“什么地方,说来听听。”这个似乎笑道:“明天下午,吴芝
芬在西老家里邀头,约我凑一脚,你说有味吗?”那个道:“你不要胡吹,他们遗
老捧角,有你的份?”这个道:“实话,有倒有这一回事,虽没有要我捧角,我却
打听得实在。”那个说:“你怎样知道?”这一个道:“西老是我们的同乡,他的
五少爷,也是一位半吊子名士。昨天和几个朋友在一处谈戏,有人说芳芝仙的戏不
好,他急得面红耳热,和人家吵。有人笑着说,你就只卫护着你的芳干妹,不卫护
你的吴干妹,他说,怎样不卫护?今天我还和老爷子商量着,后天替芝芬打牌呢?”
杨杏园听到这里,不觉插嘴道:“吠!你们在这通衢大道,宣布人家秘密,岂有此
理?”那人大惊,月亮影下,仔细一看,不是别人,却是吴碧波,别外一个,是吴
碧波的同学,杨杏园也会过的。吴碧波笑道:“你这冒失鬼,突然一喊,我们倒吓
了一跳。”杨杏园道:“你们现在放着书不念,天天捧角吗?”吴碧波道:“那也
偶然罢了。”杨杏园道:“刚才我听见你说周西老。我想起一桩事,华伯平来京了,
他正要找这些人。请你明早到我那里来一趟,我和你一路找他去。”吴碧波就答应
了。说到这里,车子到了分路的地方,各自走各人的。
一会儿杨杏园到了家里,第一要紧的事,就是要看那张局票写的是些什么,他
等提水来沏茶的长班走了,然后又把房门掩上。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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