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5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下午,劳埃德·威廉姆斯在剑桥大学的第二个学年已经快结束了,法西斯主义却在这个点缀着白色回廊的古老校园露出了獠牙。
劳埃德在俗称“埃玛”的伊曼纽尔学院学习现代语言专业。他学习法语和德语,但对德语更为偏重一些。在沉浸于歌德、席勒、海涅和托马斯·曼所创造的文学辉煌的同时,他不时从大学图书馆安静的书桌旁抬起头,对德国沦为如此野蛮的国度感到悲哀。
法西斯同盟英国支部宣布,他们的领导人奥斯瓦尔德·莫斯利爵士要在剑桥大学集会演讲。听到这个消息,劳埃德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德国。他看到了冲锋队员捣毁茉黛·冯·乌尔里希所在杂志社办公室的情景,听到了希特勒在议会会议上践踏民主的沙哑声音,又想起了头套水桶被恶犬咬得血肉模糊的容格。
此时,劳埃德正站在剑桥火车站的月台上,迎接从伦敦乘火车过来的母亲。剑桥当地的工党积极分子露比·卡特尔和他站在一起。露比帮助劳埃德组织了这场主题为“法西斯的真相”的集会,劳埃德的母亲艾瑟尔·莱克维兹将上台发言。艾瑟尔有关德国现实的书取得了巨大成功。1935年,她又一次竞选成功,作为阿尔德盖特选区的议员进入议会。
劳埃德对集会感到很紧张。在《每日邮报》的倾力支持下,莫斯利的新政党发展了几千名党员,《每日邮报》的头版文章《为黑衣党人喝彩》更是让他们的声势上升到极点。莫斯利是个极具感染力的演讲者,今天一定会招募到更多的新党员。他们必须提出令人信服的论点,才能揭穿莫斯利欺骗性的谎言。
露比非常健谈,她对剑桥社会现状的抱怨打断了劳埃德的思绪。“我厌倦了这里的男人们,”她说,“他们与世无争,只知道喝个烂醉。”
劳埃德很惊讶,他原本以为露比很喜欢这样的社交生活呢。她总是穿着那种稍微有些紧身,凸显丰满身材的廉价衣物。他觉得大多数男孩都会迷上露比的。“除了组织工党的集会以外,你还喜欢干些什么?”他问。
“我喜欢跳舞。”
“你一定不缺舞伴,大学里的男女比例是12:1。”
“我不想骂人,但这里的大多数男生都是同性恋。”
劳埃德知道,剑桥大学有很多男同性恋,但他没想到露比会提到这个话题。露比以心直口快著称,但劳埃德没想到她会在他面前说出这个词。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索性没说话。
露比说:“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
“别胡说八道,我当然不是了。”
“别介意。老实说,要不是你那个被打歪的鼻子,肯定会有一长串同性恋追着你。你可真帅!”
他笑了。“这种恭维可不算高明。”
“我是说真的,你跟道格拉斯·费尔班克斯【12】长得很像。”
“谢谢你,但我不是什么同性恋。”
“你有女朋友吗?”
话题开始变得令人尴尬。“没有,现在没有。”他做出看表等火车的姿态。
“为什么没有?”
“我的那一半还没有出现,仅此而已。”
“谢谢你,我还真信了。”
他看了露比一眼,发现她只是在开玩笑。他对自己把玩笑当真感到有些窘迫。“我没想……”
“别介意,你只是说出了事实。看,车来了。”
火车开进车站,在一团蒸汽中停在站台旁。车门打开,乘客走上月台:穿呢子外套的学生、上镇里逛商店的农家妇女、戴着平顶帽的工人们。劳埃德在人群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她在三等车厢,”他说,“这是她的原则。”
露比问他:“你会参加我的二十一岁生日会吗?”
“当然会去。”
“我朋友在商店街的一个聋哑女房东那儿借了间小公寓。”
劳埃德对这个邀请感到很不自在,犹豫间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母亲:艾瑟尔穿着红色的薄上装,戴着顶调皮的小帽,还是像以前那般美丽。她走上前拥抱亲吻着儿子。“亲爱的,你看上去非常棒,”她说,“不过下学期我还是想给你买件新西装。”
“妈妈,这件就很好。”他的奖学金可以支付学费和基本的生活费,但添置衣物就不够了。进入剑桥大学的时候,艾瑟尔给他买了件上课穿的轻便西服和一件参加社交晚会的晚装。两年来他一直穿着这件轻便西装,从外观上看,这件西装已经有点破旧了。劳埃德很在意自己的外表:白衬衫总是干干净净,领带结正正方方,胸口的口袋里总是放着折叠整齐的手帕,他的祖先里一定有个着装考究的花花公子。他的西装仔细地熨烫过,但已经开始显得有些破了,事实上他确实想要件新的,但又不想让母亲拿出积蓄给他买。
“过一段再看。”艾瑟尔说。她转过身,热情洋溢地对露比微笑,然后伸出了手。“我是艾瑟尔·莱克维兹。”她像来访的伯爵夫人一样尊贵可人。
“很高兴见到你,我是露比·卡特尔。”
“露比,你也是这里的学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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